阿冉问婶,吴坎吴坷怎么会有信来?婶被这突兀一问面韫羞涩,回阿冉的话。大串联那阵他 们回了趟坎子沟,看他吴维大爷,顺便又到这。都成大小伙子了,比昨晚演节目的小伙子长 得还俊,冉店人见人夸。对了,有像片一会你看,是在天安门前照的呢,穿的也像演节目的 那套,手里也拿语录本。吃完你自己看。哎,上回走就说常给我这个老姨来信呢。冉儿,你知道婶这心里……
阿冉知道婶在内疚,在村村有饿殍的年月,面对一双幼子她面无表情,不,是一张阴阴沉沉的脸……
阿冉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他婉转地转移话题,说,婶,我明天回K市,走前再去一 下学校和敬老院。
下午,阿冉顶着灼热的太阳来到学校,那里静悄悄的,门关着,他径直来到敬老院,老人们 多半睡晌觉。他轻轻地走到蛮姨的炕边。蛮姨不认他,她面向炕里两眼直直地看着玻璃窗。 阿冉想,他进院蛮姨该能看见的,因为她一直向外看啊!像在等什么?阿冉轻轻叫了两声蛮 姨,蛮姨像毫无觉察一样,还是目不转睛地看那玻璃。阿冉也看了看玻璃,阿冉发现,蛮姨 铺盖前的玻璃比其它的玻璃多了一个大大的剪纸花。那剪纸很精致,中间是一个“忠”字, 背景是光芒四射的红太阳,忠字下面是七朵葵花围成弧形。不用说,主题是七亿人民忠于毛 主席。蛮姨为什么呆呆地看呢?对了,那是一片坏玻璃,玻璃的缝是用手指甲大的菱形块拼 成的缝,精巧,那弯弯的模样像版图上的长江黄河。这是谁贴的呢??真是心灵手巧啊!
这时有人走过来,是院长,阿冉知道这个精神矍铄干瘦老头也是孤老,是老革命,这五间房 独门独院是土改时分给他的,如今他是院长。这老头还有一段不凡的经历。解放军攻下四平 ,*率部队从冉店过那晚就把指挥部设在这个大院,*就住在这个大院,临走还奖给他 一匹马。别看他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全村大事小事都敬他。阿冉向老院长礼貌地笑一笑 ,就请老头坐下来说话。
老头说,蛮子家的不该想不开,这也让她躲过一劫。你想,这运动,她一妇二夫,郯叔来历 ,哪条不够她的不是石头在前,哪有她的好看,别看老头是老革命,阿冉不喜欢他。大食堂 那会,他耍了几个女人,可蛮姨硬不吃他那一套,不光躲槐丫爹,也躲过了他。
阿冉绕开话题又不失礼貌问,蛮姨怎么老看这窗花啊,那是改娣那丫头贴的,蛮子家窗上 满是,改娣是让他有个念想,少些疯癫。
阿冉想,改娣一番苦心就剪在那个“忠”字里了。一个小小的山村怎么也非折折腾腾呢?
阿冉带着忧伤苦闷彷徨企求离开了故乡……
四、槐 姨
阿冉新婚燕尔带上媳妇宓儿回冉店。落日余晖笼罩着冉店的群山,草屋还有劳动归来的社员 。山村一切透出淡黄的光晕,阿冉牵着宓儿的手紧随晚归的行人匆匆向祖宅……老院走去。快走近那口老井时,阿冉见一个老女人步履蹒跚地向前挪移着,她来到那无遮无拦的石井边 ,半跪半坐,手撑着井边石沿,头向下探去,口里不住地呼唤,不,是无力的喃喃自语……槐 丫,槐丫,槐丫……
行人匆匆,从女人身边闪过都不看她一眼,似乎对她都没有闲暇瞟一眼。
阿冉和宓儿走近了。槐丫,槐丫,……喃喃的低呼让阿冉停下脚步看了看,是槐姨。阿冉儿 时就不喜欢槐姨,尽管妈常说,阿冉小时没少吃槐姨的奶,阿冉就是不喜欢。出于礼节,阿 冉弯下身去,抚着槐姨的肩叫了一声,槐姨,槐姨没理他。呆滞的目光让阿冉想到两年前见 到的蛮姨,想到婶说的话。阿冉想,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疯了一个女人呢?
阿冉又喊了两声,槐姨仍无动于衷,阿冉无奈只好拉着宓儿走向老院。
阿冉爷爷见了城里来的水灵灵的孙媳妇,满心欢喜,让阿冉婶擀面条。七0年,农户家的白 面是稀缺的,这是上等款待。
晚上,阿冉婶给阿冉和宓儿放下吊笪,幔子,让他们睡在一个铺盖里。这也是阿冉没想到的 ,在家乡,来客不能睡在一个铺盖里,那事会带来血光之灾。阿冉想,自己不是客,是回爷 爷家。一想,觉得但睡无妨。月光从后窗照进,朦朦胧胧,帷幔里空气显得氤氲浓郁。阿冉 、宓儿虽旅途疲惫,却身心蕴藏着无限的爱能,依偎的身躯激情荡漾。
宓儿甜美的睡去,阿冉却一时难以入睡,这是少有的,他想到遇到槐姨的情景,槐姨为什么 一声声轻呼着槐丫!难道——
槐丫是儿时同学外号叫泥鳅的槐羽秋的妹妹。阿冉和羽秋,石头玩时她常常跟在后边,她不 喜欢泥鳅,倒爱喊石头。现在怎么了?石头死在狱里,槐丫又怎么样了?阿冉猜测、联想 ,无眠。等宓儿再次触碰他,天亮了。
问过婶母,婶母详详细细告诉了他。
槐丫死了。她投井而死。这口井自那就再也没有人挑过一担水。井壁四周长满青苔,还有车 轱辘菜,稀稀落落的只几棵。水仍是又清又凉,春夏有蛙鸣。还有槐丫妈的倒影与喃喃自语 。
那天,天刚蒙蒙亮,有人出来挑水,柳罐放下去,不管他怎么摆柳罐绳,柳罐硬是不沉水, 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似的。挑水的觉得有点怪,天天这个时候挑水,今天是见鬼了。他弯下腰 往井里看,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一个漂浮物,再仔细一看,“啊!”他喊了一声松开柳罐 绳 倒退好几步,回过神便大喊:“不好了!有人投井了!”井周边的几户人家有的刚起炕 ,有 的女人忙着点火烧饭,一听说有人投井了,都忙跑出来。不一会井边围了一圈人。几个男人 正想着打捞的办法,女人们拉着自家小孩不让上前。人们吵吵嚷嚷着。
捞上来了,是槐丫!是槐丫!人们惊呼着,赶紧喊她家人来。有人喊。
人们议论纷纷。
槐丫爹妈听到报信,才发现槐丫不在西屋,赶紧往井沿跑。泥鳅也忙披上衣服跟在后边。槐 丫妈一路呼叫着:槐丫——槐丫——槐——
人们闪开一个空,槐丫妈扑上去嚎啕大哭,哭得悲天怆地。泥鳅赶忙脱下衣服蒙在妹妹那苍白而膨胀的脸上。
槐丫葬掉了,遵照她的遗嘱。连同葬掉的还有槐丫妈的蛮横与泼辣。
什么遗嘱?阿冉婶只知一个大概,阿冉婶让阿冉去看看泥鳅,泥鳅从油田回来了,阿冉去了,看到了那份遗嘱。其实是绝笔信。
泥鳅说,这信念了多遍了,只有念着丫的信,能够稳住妈那已撕裂的神经。阿冉接过,默念着:
爸爸、妈妈:
我舍不得走,可不是舍不得你们,我是舍不得冉店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知道这一年改娣唤 娣她们瞧不起我,不理我,可我不怪她们,谁叫咱昧了良心。
石头哥走了,害了他。我要去见他,他走得再远我也要赶上,向他认错,给他做伴,他一个 人太孤独了,太寂寞了,日子太难熬了,就像现在活着的我。我去陪陪他,我知道他不喜欢 我,会瞪我吼我骂我,就像那天他被带走时的挣扎和呼喊。
我情愿去陪他。有个恨的人吵闹,也比臭得无人理睬好过些。我尝够了离了群的苦痛。
我去了,让石头哥吵吵闹闹怨怨恨恨也行,也许他的日子我的日子都好打发些。
爸、妈,我恨你们,同时也恨我自己。
我能嫁人吗?除非嫁给大柱。那样,我生不如死。
爸、妈,我走了,我一点都不会想这个家,一个臊气冲天,坏得让人恨的家。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你们毁了我。
槐雪
六九。十
阿冉看完信,看了看泥鳅,泥鳅努了努嘴说,我妈大概魔怔了。爸也是呆呆的,现在一个人 躲在西屋,坐在炕沿上直愣愣地看着丫丢下的一切。阿冉向那边瞟了一眼。泥鳅的爹那干瘪 的嘴里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着关东烟。烟雾弥漫了整个西屋。槐丫为什么走绝路呢?她怎么 想得那么糟糕呢”怎么会想到嫁给大柱呢?大柱是什么人,阿冉一想到大柱就想笑,可又不 能笑,再说根本笑不出来。
阿冉问泥鳅,大柱还那样吧。泥鳅说,能变吗?
泥鳅一伙捣蛋鬼从小就把大柱和小柱这哥俩当玩物耍。这冉店不知是缺哪种元素还是多哪种 元素,傻子多。大柱、小柱如今长到二十几岁,夏天还是*往外跑。那儿黑糊糊一团 招摇着,如今的小男孩重复着泥鳅小时的把戏,弄个小棍去拨弄,引得大柱、小柱傻乎乎地 笑。大柱、小柱爹妈拿他们没办法,下地干活把他们反锁起来,他们会把屋弄个稀巴烂。有 一回他们在屋的柜角边老鼠洞里翻出一窝老鼠崽,他俩就点起灶,倒进油硬是把老鼠崽炸着 吃了。那是家里半年用的油。大柱、小柱妈回来,气得嚎哭,让乡亲又笑又怜。
阿冉,我还得回油田,在冉店我是抬不起头了。泥鳅对阿冉说。阿冉回过神,说,是啊,回 油田吧,将来给槐姨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对了,羽秋,石头和槐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泥鳅说,丫的信不是留下话了吗?你也能猜个*不离十。咱店姑娘堆改娣拔尖,唤娣还有 丫她仨个个喜欢石头,可石头只喜欢改娣,丫缠石头好几年没望,我妈就帮丫使了个损招, 哪会想到结果这么惨。
阿冉知道别看石头从小放牛,可人俏俊,帅灵,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用篙杆,柳条编蝈 蝈笼,样样比别人强,石头话不多却是头。大概是五二年吧,冉店演秧歌剧《小女婿》让石 头演小女婿。有一场戏,小女婿半夜光着屁股起来撒尿要媳妇香草端尿盆接。这一切都要赤 裸裸给观众看,石头演出了彩,红了十里八村。石头打小就惹女孩喜欢。想到这阿冉问泥鳅 ,改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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