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我不知道这会那么敏感。我认识你已经一年多了……没错,我不是每天都见到你,就连每个月见到你也谈不上,但我从没问过你在做什么或如何赚钱维生。我不想让你因此把我想成是爱听八卦的人。”
“我撮合人见面,”她说,神情轻松了些,“我让他们有足够的乐子,以便谈成交易。我拿报酬,替人营造达成交易的气氛,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其中有些人,其实是许多人,想到周夫人的‘皇宫’玩玩。真正叫人费解的是为什么他们那么迷她。她很危险。我想她根本是疯了。但为了见她,他们几乎什么都肯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项塔兰 第十三章(5)
“你觉得呢?”
她叹口气,一脸恼怒。
“我不能告诉你,那不只是为了玩女人。没错,孟买最漂亮的外籍女郎替她工作,她培养她们一些非常古怪的本事,但即使那里没有*美女,他们还是会去那里。我搞不懂。我照客户的要求办事,带他们去‘皇宫’。有些人甚至像我一样隔着屏风见到她,但我一直搞不清楚,他们离开‘皇宫’时,那神情就像是谒见过圣女贞德一样,很兴奋。但我可没有,她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直都是这样。”
“你不是很喜欢她,是不是?”
“不只如此,我很讨厌她,林。我很讨厌她,真希望她死掉。”
这次换我退却了。我用沉默裹住自己,像披巾裹住身子,视线越过她柔美的侧影,望向不时出现的美丽街景。事实上,周夫人的神秘,与我何干。那时候,我只关心卡拉交代的任务,对她没兴趣。我爱上出租车内坐我旁边这位瑞士美女,她就够神秘了。我想了解她,想知道她如何来到孟买落脚,她与古怪的周夫人有何关系,为何从不谈自己。但再怎么想知道她的……一切,我都不能逼她说。我没有权利再追问,因为我也瞒着她,没告诉她我所有的秘密。我骗她,说我来自新西兰,说我没有妻小,甚至没告诉她我的真名。我爱她,因此不得不扯这些谎。她吻了我,那很棒,真的很棒。但我不知道那一吻是代表我们的开始,还是结束。我最盼望的就是这趟任务会让我们成为恋人,希望那足以打破我们各自用秘密和谎言筑起的心墙。
我并未低估她所交付的任务。我知道可能会出差错,说不定得动粗,才能将莉萨救出“皇宫”。我早有准备。我在衬衫下的腰带里塞了一把皮鞘小刀,刀身又长又粗又利。我知道我可以靠一把好刀撂倒两名汉子。过去在狱中,我拿小刀跟人格斗过。小刀虽是古老的武器,但在善使小刀且不怕把刀戳进别人身体的人手中,仍是仅次于枪的厉害武器。坐在出租车里,我不语,一动也不动,准备好迎接战斗。那场即将到来的杀戮,在我脑海里预演。到时我要空出左手,把莉萨和卡拉带出或拉出“皇宫”;右手则要撂倒敌人,杀出生路。我不害怕。我知道,如果真要打斗,一旦开始,我会大开杀戒,又砍又戳。
出租车靠着虚张声势,终于冲出堵塞的车阵,在陡斜高架桥附近较宽阔的街道上加速前行。难得的清风让我们凉快,汗湿而黏垂的头发干爽了几秒钟。卡拉坐立不安,把小烟卷丢出窗外,在她的名牌漆皮侧背包里急切翻找。她拿出一个香烟盒,里面有卷好的大麻烟卷。大麻烟卷颇粗,且往两端愈捻愈细。她点了一根。
“我需要一支更来劲的。”她说,用力吸了一口,大麻的花叶香弥漫出租车内。她抽了几口,然后把大麻烟卷递过来。
“有帮助吗?”
“大概没有。”
那是浓烈的克什米尔大麻。麻醉效力发威,一时之间,我感到胃、颈、肩部肌肉松弛。司机夸张的出声闻嗅,调整后照镜,好把后座看得更清楚。我把大麻烟卷递给卡拉,她再吸了几口,递给司机。
“Charras pitta?”她问。你抽大麻?
“Ha munta!”他说,大笑,开心接下。对啊!他把烟抽到一半,递还给我们。“Achaa charras!(上等货!)”。我有美国音乐,迪斯科音乐,最好的美国迪斯科音乐。你们喜欢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项塔兰 第十三章(6)
他把卡带咔嚓塞进播放器,把音量开到最大。不一会儿,雪橇姐妹的歌曲《我们是一家》,从我们脑袋后方的喇叭中轰轰传出,震耳欲聋。卡拉大声叫好。司机把音量调到最小,问我们喜不喜欢。卡拉再度高声大叫,把大麻烟卷递给他。他再次将音量转到最大。我们抽大麻,一路唱歌。车外有坐在牛车上的赤脚农村男孩,也有购买计算机的生意人,我们仿佛穿过千年时空。
“皇宫”映入眼帘时,司机靠边,把车停在一间露天饮茶店旁。他挥动拇指指着那方向,告诉卡拉他会在那里等她回来。我认识不少出租车司机,也坐过不少孟买出租车,知道司机主动表示愿意等客人,乃是关心其安危的善意表示,并非只是为了多赚点钱或小费或其他企图。他喜欢她。司机不由自主迷上她,这种怪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卡拉年轻貌美,毋庸置疑,但司机这样的反应,多半是被她说起他母语的流利,和她用那语言跟他打交道的方式给感动。德国出租车司机得知外国人会讲德语,或许很高兴,甚至可能会跟你讲他很高兴,或者一声不吭;法国、美国、澳大利亚的出租车司机可能也是这样。但印度出租车司机要是喜欢上你的别的东西:你的眼睛、笑容或你对车窗边乞丐的反应,他当下会高兴到觉得跟你情同莫逆。他会乐于替你办事,不怕麻烦,不惜让自己身陷危险,甚至为你做危险或非法的事。如果你要他载你去的地方是他不喜欢的地方,例如”皇宫”,他会在外头等你,只为确认你平安无事。你可以一小时后出来,完全不理会他,而他会对你笑笑,开走,高兴你平安无事。这种事,我在孟买碰过许多次,但在其他城市从没碰过。那是印度人叫我喜欢的五百个特点之一:他们如果喜欢你,很快就会喜欢,毫不忸怩。卡拉付了车资和讲好的小费,告诉他不必等。但我们都知道他会。
“皇宫”是栋大建筑,有三重正面,三层楼高,临街的窗子都装饰了莨苕叶状的锻花铁窗。这栋建筑比同一条街上其他建筑都还要老,修复过,但未翻新,仍妥善保存旧貌;厚实的石制窗楣和楣梁雕成星形的皇冠状。过去,如此精细的工艺普见于孟买,如今几已失传。建筑的右侧有条小巷,石匠在隅石上尽情发挥手艺,从屋檐到墙底的第二颗隅石,都雕琢得像宝石一样。三楼的阳台用玻璃围住,横跨整个立面,里面的房间用竹帘遮住。建筑的外墙是灰色,门是黑色。叫我意外的是,卡拉伸手碰门,门即打开,我们随即进入。
我们走在一条凉爽的长廊上,比阳光下的街道暗,百合花状的玻璃灯深处,映射出柔和的光线。墙上贴了壁纸,这在潮湿的孟买很罕见,上头重复出现的橄榄绿与肉粉红康普顿图案,出自威廉?莫里斯之手。长廊里弥漫着焚香和花香,四周紧闭的房间,隔音垫隔出的沉默,透着古怪。
一名男子站在走廊上,面向我们,十指轻松交扣在身前。那人高而瘦,深褐色的细发紧扎在后脑勺,编成一条长辫,垂至臀部。他没有眉毛,但睫毛很浓,浓到让我觉得一定是假睫毛。苍白的脸上,从嘴唇到尖下巴,画了一些螺旋和涡卷形的图案。他身穿黑色长衫和黑色丝质薄宽松裤,脚穿素色塑料凉鞋。
“哈罗,拉姜。”卡拉跟他打招呼,口气很冷淡。
“Ram Ram,卡拉小姐。”他用印地语的寒暄语回应,声音尖细,带着不屑。“夫人立刻会见你,你就直直往前走,我会送上冷饮。你知道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项塔兰 第十三章(7)
他往旁边一站,伸手指着走廊尽头的楼梯。他那只手的手指上,有以指甲花染剂涂上的彩绘。那是我所见过最长的手指。走过他身旁时,我才知道他下唇和下巴上的涡卷图案其实是刺青。
“拉姜真叫人毛骨悚然。”我们上楼时,我小声说道。
“周夫人有两个私仆,他是其中之一。他是个太监,阉伶,实际作为比表面上看来更恐怖得多。”她小声说,一脸神秘。
我们走过宽阔的楼梯来到二楼,厚地毯、巨大的柚木楼梯端柱和楼梯扶手,吸掉我们的脚步声。墙上有加框照片和画作,全是人像。经过这些人像时,我觉得在我们周遭那些紧闭的房间里,另有活着的、会呼吸的人。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真是静。”我们在某个房门前停下时,我说。
“现在是午睡时间。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但平常没这么静,因为她知道你要来。准备好了?”
“我想是吧。”
“那就上了。”
她敲了两下门,转动门把,我们进去。方正的小房间里,只有地毯、拉下的蕾丝窗帘、两只扁平大坐垫,没其他东西。卡拉抓住我的手臂,带我朝坐垫走去。傍晚灰暗的阳光,隔着奶油色蕾丝窗帘透进来。墙上空荡荡的,漆成黄褐色,有一面约一平方米大的金属栅栏,嵌在一面墙上,紧邻下方的护壁板。我们跪坐在垫子上,面对栅栏,仿佛是前来告解。
“卡拉,你让我不爽。”声音从栅栏后面传出。我大吃一惊,往金属栅栏里面瞧,但后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坐在那黑暗的空间里,形同隐形。“我不喜欢不爽,你知道的。”
“爽是个迷思,”卡拉很不高兴,厉声回击,“爽是人刻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在让我们掏钱买东西。”
周夫人大笑。那是发自支气管、咯咯的笑,那是在兴头上泼人冷水、让人兴致全消的那种笑。
“啊,卡拉啊卡拉,我想念你。但你忽视我,已经好久没来看我。我想你还在为阿曼和克莉丝汀的不幸在怪我,尽管你信誓旦旦说没有。你那么忽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