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说,不,谢了。我不想向她搭讪。我……天哪,这哪有用啊,只要告诉我……那个正在说话的男人,说的是什么语言?”
“他说的是印地语,林赛先生。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告诉你他在说什么。”
他走到摊子的另一头,旁若无人地加入那群人中,倾身细听。没有人理会他。他点头,跟着其他人笑,几分钟后回来。
“他在说一件很好笑的、关于一名孟买巡官的事,那人在这一带很有势力。那巡官把一个鬼灵精的家伙关了起来,但那个鬼灵精说服那巡官再度放了他,因为他告诉那巡官他有黄金和珠宝。不只如此,他被放出来后还真给了那巡官一些黄金和珠宝。但那些东西不是真黄金,不是真珠宝,是假的,很便宜的东西,根本不是真的。最好笑的是,那个鬼灵精卖假珠宝之前,还在巡官家住了一星期。传说那个鬼灵精还跟那巡官的老婆上了床。现在那巡官抓狂,气得不得了,每个人看到他都赶快闪人。”
“你知道她哪些事?她住这里?”
“知道谁,林赛先生,你是说那个巡官的老婆?”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说那女的,卡拉。”
“你也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首次紧蹙眉头,“孟买有许多女孩。我们从饭店出来才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我们就见了几百个女孩;再五分钟,还会再见到几百个。每五分钟就再有几百个女孩。走上一阵子,我们会见到几百个、几百个、几百个、几百个——”
“啊,几百个,还真是不得了!”我语带挖苦打断他的话,声调不知不觉高了许多。我瞧瞧四周。几个人正盯着我,神情明显不屑。我压低声音继续说:“我不想认识几百个女孩,普拉巴克。我只想……了解……那个女的,好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项塔兰 第一章(15)
“行,林赛先生,我会把知道的全告诉你。卡拉她是孟买很有名的生意人,她来这里已经很久了,我想大概有五年了吧!她有栋小房子,距这里不远。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卡拉。”
“她是哪里人?”
“我想是德国人,大概是吧。”
“但她口音听起来是美国人。”
“没错,听起来是,但她来自德国,或者说可能来自德国。反正,她现在几乎是地道的印度人。现在要不要去吃饭了?”
“好,等一下。”
那群年轻朋友向帕安摊子附近的其他人大声道别,走进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卡拉跟着他们走开,头仰得高高的,以那种挺直背脊、近乎蔑视的古怪姿态。我看着她没入人群。她一直没回头。
“你知道一个叫利奥波德的地方吗?”他回到我身旁时,我问他。我们再度上路。
“当然知道!一个很棒、很舒服的地方,利奥波德酒吧。那里都是些最棒、最可爱的人,非常好、非常可爱的人。在那里可以碰见各种外国人,全都是事业很成功的人。卖淫、贩毒、高利贷、黑市交易、*、走私、伪造护照,还有——”
“行了,普拉巴克,我明白了。”
“你想去那里?”
“没有,大概晚点。”我停下脚步,普拉巴克在我身边停下。“嘿,你朋友怎么叫你?我是说,不用普拉巴克,你名字的简称?”
“有啊,我也有简称,叫普拉布。”
“普拉布……我喜欢。”
“那意思是光明之子之类的。好名字,对不对?”
“是的,好名字。”
“那你的好名字,林赛先生,实在不是很好,如果你不介意我当面这么说的话。我不喜欢这么长、这么拗口的名字,就印度人的讲话方式来说。”
“喔,你不喜欢?”
“请别见怪。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完全不喜欢。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不——”
“嘿,”我笑笑,“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
“我想,简称林好多了,”他提议,“如果你不反对,我以后就叫你林。”
这名字再好不过,而且就和逃狱后所取的十几个名字一样假。事实上,最近几个月,我发觉自己对于在不同地方不得不取的新名字,还有别人替我取的新名字,抱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听天由命之感。林这名字是我绝对想不出来的昵称。但那听来不错,也就是说我听到某种命中注定,像巫毒法术似的回音:这名字当下就打动我心,就和我出生时所取的名字一样稳当。我那不为人知的出生名,早已不见天日,我就是在那名字底下被判入狱服刑二十年。
我低头仔细打量普拉巴克的圆脸和又大又黑的调皮眼睛。我点头,微笑,接受这名字。后来从科拉巴到坎大哈,从金夏沙到柏林,有数千人用这位孟买街头的小导游替我取的名字叫我,当然,当时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命运需要共犯,而命运之墙的石头就是以这种无心的小同谋为砂浆砌上的。取名字的那一刻,看来微不足道,好像只要我随意肤浅地答是或否就可以打发过去,但如今事后回顾,我知道,那一刻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在这个名字之下我所扮演的角色,我即将成为的人物——林巴巴(Linbaba)——比起以前我所扮演的任何角色都要真实,更贴近我的本性。
“好,很好,就用林。”
“太好了!我很高兴你喜欢这名字。我的名字在印地语里意思是光明之子,同样的,你的名字,林,也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吉祥的意思。”
项塔兰 第一章(16)
“哦?林在印地语里表示什么?”
“表示*!”他解释道,脸上露出他觉得我应会有同感的喜悦。
“噢,真好,真是太……好了。”
“没错,很好,很吉祥。精确来讲,没这意思,但念起来类似ling或lingam,而ling或lingam就是*。”
“别胡扯了,老兄,”我抗议,再度上路。“我怎么能拿*先生这名字四处走?你是在唬弄我?我现在就看出来了——嗨,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门都没有,免谈。我想还是照旧叫林赛。”
“不!不!林,我跟你说真的,这是个好名字,非常有力的名字,非常吉祥,再吉祥不过了!别人听到这名字,都会喜欢。来,我证明给你看。你送给我的这瓶威士忌,我要留给我朋友桑杰先生。喏,就在这家店,你仔细瞧瞧他有多喜欢你的名字。”
沿着这条闹街再走几步,我们来到一家小店,敞开的店门上有如下的手写招牌:
收音机诊所
电子器材修理业
电子器材买卖、修理,店主桑杰?德什潘德
桑杰?德什潘德体格粗壮,五十来岁,头顶中秃,头发灰白,眉白而浓。他坐在坚实的木头柜台后面,周边摆着正在大力放送的收音机、已开肠剖肚的卡匣式放音机、装有零件的箱子等。普拉巴克跟他打招呼,连珠炮式讲了一堆印地语,把那瓶威士忌递过柜台。德什潘德伸出一只肉鼓鼓的手一把抓住,看都没看,迅速收进柜台下面,接着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叠卢比,抽出一部分,掌心翻转向下,递给柜台另一头的普拉巴克。普拉巴克收下后,迅速收进口袋,动作之快之利落,好似乌贼触手抓到猎物放进口中一样。最后他终于聊完,示意我上前。
“这位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他轻拍我的手臂,告诉德什潘德先生,“新西兰人。”
德什潘德先生嘟哝着说了些话。
“他今天刚来孟买,住在印度旅社。”
德什潘德先生又嘟哝着说了些话,以隐隐带着敌意的好奇上下打量我。
“他姓林,林巴巴先生。”普拉巴克说。
“他姓什么来着?”德什潘德先生问。
“林,”普拉巴克咧嘴而笑,“他叫林巴巴。”
德什潘德先生扬起他粗浓的眉毛,一脸惊讶的笑容。
“林巴巴?”
“正是!”普拉巴克意兴昂扬,“就姓林。他也是非常好的人。”
德什潘德先生伸出手,我伸手握了握。我们彼此问候,然后普拉巴克开始扯我袖子,拉我往门口走。
“林巴巴!”我们要跨出店门时,德什潘德先生大喊,“欢迎来到孟买。有随身听或相机或任何手提收录音机要卖,来收音机诊所,找我桑杰?德什潘德,我会给你最好的价钱。”
我点头,跟着普拉巴克出了这家店。他拉着我沿街再走了好几步,然后停住。
“看到了吧,林先生?看到他多喜欢你名字了吧?”
“我想是吧!”我低声说,既不了解他和德什潘德先生那段短短的交易内容,也不了解他为何那么意气风发。后来对他够了解、开始珍惜与他的友谊后,我才发现普拉巴克彻头彻尾深信,他的笑能影响别人的心情,能影响世界。事实的确如他所想,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了解这道理,接受这道理。
“那名字后面的巴巴代表什么意思?林,我懂。但林巴巴代表什么意思?”
“巴巴只是个尊称,”普拉巴克咧嘴而笑,“把巴巴放在你名字后面,或任何特殊人物的名字后面,表示我们对老师、圣徒或非常非常老的人的尊敬——”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项塔兰 第一章(17)
“我明白了,我明白,但普拉布,我得告诉你,那并没有让我更能接受这名字。*,这整个玩意……我搞不懂。”
“但你也看到了,桑杰?德什潘德先生!你看到他是多么喜欢你的名字!嘿,看看大家会如何喜欢你的名字。你看好了,我会把这名字告诉每个人!林巴巴!林巴巴!林巴巴!”
他大喊着说,向这街上每个经过我们的陌生人说。
“行了,普拉布,行了。我相信你就是了,安静。”这下换我扯他袖子,催他走。“你不是想喝那瓶威士忌?”
“噢,是啊!”他叹气道,“是想喝,而且在心里喝过了。但现在,林巴巴,把你送给我的好东西卖给桑杰先生,卖得的钱可以买两瓶非常低劣但很便宜的印度威士忌,喝个痛快,然后还会剩下许多钱,可以买件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