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才能用,驮一回水够用两天,洗衣用水、牲畜吃的还是梁家河里的水。吃水成了头等大事。
在引河工程上,父亲和薛大毛的意见很不一致。父亲建议在崾岘打井,然后利用管道把水引下来。因为梁家河在半山上,这样大家吃水就方便了。但是打井的费用很高,能不能打出水还不一定,打出来的水能否饮用也是个未知数。从马家河引水工程也很大,需要动用很多劳力。公社支持后面这个方案,于是选了一处比较窄的地方开始钻洞。
黄土高原的山都是土,因此像当年打地道一样,工程进展很快。可是愈到里面胶泥变成了稀泥,有些地方甚至有石块,工程无法开展。半个月后,隧道工程只好停了下来。常常头天打的隧道第二天起来已经全塌方了,稀泥漫了出来。父亲的心情很沉重,急得吃不下饭。奶奶说队上的事要紧,你的身子也要紧啊!父亲听不进奶奶的话,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山洞旁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把社员集合在一起,要求大家砍一些杨槐树做建木,工程一边进展一边搭建木,这样就不塌方了。建木上渗出很多水,顺着隧道流了出来。
农民父亲 十七(3)
由于没有挖掘隧道的经验,所以引水工程进展很慢。梁家河的社员以前虽然打过地道,但那都是贴着山外盘转,没有深入到里面去。父亲来到梁家河修建的最大的工程是水库,修水库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然后是打地道,地道用了三个月时间。现在搞引水工程,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钻到山中间,却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无法前进了。
父亲不甘失败。他们在外面另寻了一处地方,开始挖掘。这一次虽然没有遇到稀粘的胶泥,但是很快遇到了石头。在山洞里炸石头需要有专门的爆破工具,父亲从县城买回了炸药,请来爆破人员,结果第一次爆破就将人埋在了山洞里,整个山洞都被震塌了!
引水工程就这样停了下来。大家依然用牛驮水。每天天不亮出发,中午才能回来。这样一来,很多人都不能按时上工。队上于是成立了专门的驮水队,由薛大毛负责。大毛也乐于接受这个工作,因为去驮水的都是年轻的妇女。曹彩莲强烈要求去驮水,父亲于是把她派去了。
由于洛河水需要沉淀后才能饮用,父亲于是在半山上修了一个水泥池,驮回来的水被倒进去,沉淀一段时间后,村里的人根据水票前来领水,每家每户一天一桶。原来村民们用梁家河的水习惯了,所以一下子都很不适应,感觉这水比油还金贵。洛河的水含沙量大,尽管沉淀了一晚上,但是做出来的饭还是有些碜,一碗水喝完后碗底下会有细细的沙粒。但是为了不再生病,大家只好硬着头皮喝这样的水。洛河流经县城等许多地方,里面漂浮着很多垃圾,水被污染了,喝下去有一股异味。父亲觉得这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于是又去县城找到地下水工作队协商,看能否在崾岘打一口机井。地下水人员认为,梁家河的水是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流出来的,那里的地下水可能缺乏某些元素,不适合人饮用。马家河的水是附近的泉水,说明这一带的地下水还可以,如果在塬上钻井,水位在一百米以下,应该是没问题的。薛大毛不同意父亲的意见,薛大毛说他有一个好主意:用管道从马家河引水,不用打洞。从马家河翻山路到梁家河很近,但是如果绕过山梁,需要二三十里,这得用多少管道?还有就是马家河比梁家河地势低,这水怎么引?经过实地考察后大毛也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于是就同意了父亲的意见。
梁家河驻进了地下水工作队。他们先在山上四处勘探,爬上崾岘测量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处比较平缓的地方开始搭架了。高高的井架搭了起来,发电机的声音轰隆作响,社员们都跑到山上看稀奇,不知这么高的山峁上能否钻出水来?钻井队在山上搭起了帐篷,搭起锅灶,黑子的父亲老赵被安排到那里做饭。老赵烧得一手好菜,村里不管谁家红白喜事都请他做饭。老赵做饭不要报酬,给吃饱就行。还有他的儿子可以跟着吃,黑子很高兴,因此他天天都盼着父亲能够有人请。如今老赵被派到钻井队了,黑子每天从山上带回好吃的东西和我分享。我不吃他就恼。有时他还会拿给花茸吃。花茸是薛大毛到梁家河后生的女儿,比我小一岁,跟我还是同桌。花茸爱哭,并且哭起来没完没了,一哭就是大半天,大家都叫她“粘浆子”,我们都不喜欢她。上课的时候她喜欢睡觉,我就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白布衫上用钢笔写字,花茸醒来后不依不饶,老师就把我拉上讲台狠狠地骂一顿。那时“胡宗南”老师已经调走了,教我们的是一个女教师,脾气也不太好。我强烈要求把花茸跟我分开,不要她做同桌。老师问为什么?我说她太粘了。老师问把你粘住了吗?同学们哈哈大笑,我的脸憋得通红。后来我便不理她了,在我们的课桌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界线,不容许她越过。我们的教室是一个窑洞,花茸坐在靠墙的里面,每堂课她都要从我跟前路过,我故意不让路,她便急得哭了起来。黑子坐在我的后面,也喜欢捉弄她。黑子把花茸的辫子绑在椅子上,花茸一起来就被揪得倒了下去。花茸回去给父亲说了,大毛把黑子狠狠地揍了一顿。队长薛大毛很喜欢他的这个闺女,两个儿子都大了,老大拴狗结婚了,老二拴虎也该找媳妇了,他们开始不听他的话了,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子身上。妻子陈改秀说花茸都被你惯坏了,整天娇滴滴的,啥也不会做,这样的女子长大了也没出息。大毛说把你的X嘴闭上!我女子将来要找当官的才嫁,普通人还看不上哩!改秀“嘻嘻”地笑了,说那你就等着享你女子的福吧!有一次放学的时候拴狗把我骂了一顿,并且说如果我再欺负花茸,他就卸我的一条胳膊。我说你看你大的头圆了没有,老子不怕你!拴狗恼羞成怒,跑过来就踢了我一下,我用头狠狠地一顶,拴狗没站稳,身子一趔从坡上滚了下去。我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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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七(4)
地下水工作队到崾岘后,父亲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山去看打井的情况。连日的疲劳,加之又没有好好休息,父亲又黑又瘦,颧骨高高突起。母亲的周年已过,奶奶便张罗着给父亲说亲,父亲毫无兴致,他把心思都用在解决吃水的问题上了。父亲认为这是村里的大事,自己的婚姻是小事。大事没办好,小事自然不能解决。在去崾岘的路上,分别埋葬着我的母亲和桂花两个女人。母亲的坟比桂花的高,几乎到了山顶。桂花的坟地上长出了很多蒿草,酸枣在北风中呼呼招摇。父亲走到桂花的坟前,拔掉了坟头上的荒草,然后默默地站在那里很长时间。这个不远千里追寻他而来的女人,曾竭尽全力救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孤零零地躺在这荒芜的山峁上安歇了。“狗狗闭上眼,我给你吃好东西……”桂花甜甜的声音就在耳畔。父亲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狗狗你歇着,啥也别干,让我看着你就行了……”女人把煮烂的兔肉塞进父亲的嘴里,搂着他狠狠地亲了一口。“……东子,我想……再叫你一声……狗狗……”女人吃力地睁大了双眼,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似的堵得难受。
父亲又来到母亲的坟头。母亲刚过世时,我们在坟头上栽了一棵树,如今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了。我跟姐姐想母亲的时候就爬上山去,然后在母亲的坟头抱头痛哭。有一次姐姐伏在母亲的坟地上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姐姐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伤心,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涌出来,洒湿了坟地上的小草。我们哭累了,就静静地伏在那里睡着了,醒来后把身边的黄土疙瘩揉碎扔向天空。那黄土随风飘洒,形成一团黄色的尘雾,透过尘雾我们看见父亲正向这边走来。
姐姐的身体很单薄,特别是母亲去世后她变得更加消瘦。放学后我们经常一起去拾猪草。河滩上的苦菜很多,还有大碗花、白蒿等,都是猪喜欢吃的东西。这些野菜在饥荒年月曾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一群孩子来到地里先玩一会儿,然后才分头去拾猪草。有一次我看见一丛生长茂密的苦菜,中间还有红红的一个东西,很可爱,于是就用手去摸。那东西凉凉的,肉乎乎的很细腻,我一摸它就动,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我听父亲讲过被蛇咬的故事,所以从小就害怕这种动物。我吓得魂飞魄散,扔了猪草笼就跑,从此再也不敢去那个地方了。
拾猪草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地里发现亮晶晶的水银镜片或又黑又亮的瓷片,如获至宝地收藏起来。这些东西都是社员们施肥的时候撒进去的。那时我一直不明白那些瓷片为什么会那么亮。常常幻想能够捡到一块完整的,然而这些东西都是别的家的瓷盆碎了扔掉的,完好的东西是不会到这里的。姐姐捡了一块较大的镜片,高兴得在河里仔细地洗,然后拿起来照啊照的,几个女孩于是都借她的镜子,姐姐很高兴,也很自豪。那时的孩子很容易满足,一件简单的东西就能够感动。记得我们那时候玩的主要是跳方和扇宝。跳方男孩女孩都可以玩,是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土地上画一些方格子,然后在格子的尽头放一块小石板,谁把石板打倒了谁先开始跳,按照一定的游戏规则,一直跳到很高的级别。孩子们玩得津津有味,甚至忘了吃饭。涧畔上大人高声地呼叫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另外一个游戏扇宝是只有男孩子才玩的游戏。这个用旧书纸折叠成四方的东西,叫做“宝”。每个男孩子都会有一定数量的“宝”。“宝”越多证明这个孩子越有本事。因为这些“宝”除了自己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