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林木才来上班。
他瘦了一些,胡子没有刮得太干净,一点憔悴的样子令他的稚气不见了,淡淡的风霜感觉更加漂亮。
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看见张薇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关切,他愣住了。
中午大家出去吃饭,张薇坐在电脑桌前没有走,因为喜欢偷偷享受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正胡思乱想,耳后很近的地方响起他的说话声,把她着实吓了一跳:“张薇,我请你吃饭,当啃甜甜圈。”
“还有谁?”她礼貌地微笑。
“我没有耽误过别人休息,”他嬉皮笑脸,“你是第一个。”
两个人在快餐店里坐下,他看着面前的盘子叹气:“小时候,我最高的理想就是所有的快餐店会自动大搬家——同一个地方,这个星期是麦当劳,下个星期是肯德基,然后乐天利、德克士、乐吉士……轮流吃,多好玩儿!”
怪你过分美丽(3)
张薇小时候,最高的理想就是能找一个专门吃鸡蛋黄的男朋友——因为她只爱吃蛋白。但是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看着他自己滔滔不绝地说着,从香港现在流行怎样的设计风格,到昨天晚上玩的那个游戏怎么难过关;从哪里可以买到《风云》的原版漫画,到某某商店里有最新最快的CD、VCD……
张薇从来都很明白,面前坐着的漂亮男孩和他的天真表情只是暂时的表象。内心深处,他依然会渐渐变成一个世故的男人——需要名与利的滋润,需要所有人的尊敬,以及其他所有男人渴望的东西。但她羡慕他现在的天真烂漫。
她不一样。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有机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因为钱绝不是她用来显示实力的工具,而是过惬意生活的必需品。
两个人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各自艰难地追求着自己理想中的人生,都被沉重的未来压得透不过气来。唯一相同的,是心灵的小角落里还保留了一点儿童一样的无知。
从那一天起,林木固执地认她为知己。没有事的夜晚,会躲在家里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她聊天。只要能找到值得看的演出票,肯定第一时间请她看。没事也约她出来,去一些同行出没的酒吧,帮助她更快适应北京的这个圈子。
每一次跟着他在北京每一个角落出没,林木喜欢对旁人介绍:“这是我哥们儿张薇,非常有才气的女孩子——她的设计非常非常棒!”
张薇明知道这一切和感情无关,只是一个孤独的男孩子需要一个发出类似声音的同伴,甚至可能只是想在办公室的争斗中多一个同战壕的人,但是她把理智的小小声音远远抛开,放肆地沉浸在被呵护的感觉里面。
这些开心得不太真实的日子里,她最不愿意和他在西单吃晚饭:那样,他会吃饱以后抹抹嘴,跳进地铁回家。
在拗不过他的时候,她就独自回北太平庄的办公室,然后往他家里打电话,在静静的夜里,聊很长时间的天。
她常常痛苦地问:“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出那三个字?”
而他总是嬉皮笑脸地:“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只要你先说出来,我一定跟着你说。”
总是这样,他们一次次游弋在爱恋的边缘。她痛苦而执著地付出撕心裂肺的牵挂,他享受着交往带来的乐趣,却不敢承认,这就是爱了——骄傲的林木太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玩游戏。他也知道,张薇是难得的聪慧女孩,懂得人心脆弱的层面,更懂得怎样轻描淡写地把苦涩的日常生活抛在脑后。虽然长相是“困难”了一些,可是心灵的触角敏感、纤细,有很多令他流连的美丽感觉。可是,爱……爱情也许是另外一回事?
张薇不一样。她珍惜两个人一起度过的快乐夜晚,像小孩子捧着一个美丽而脆弱的玻璃球,心里总飘浮着惘惘的骄傲和下意识的恐惧:它究竟什么时候会被打碎?
有时候,太明白自己正快乐着,又太明白这一切不会长久——林木家境很不错,相貌又太好,如果找一个相貌平凡的女朋友,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虚荣心;自己内心世界又太骄傲,不甘心做他生命中永远的替补。
这种相处虽然能带来快乐,更多的却是人散后的凄凉。
在没有约会的夜晚,徘徊在孤独的办公室里,张薇喜欢把所有的电脑都打开,对着一个个冰冷闪烁的显示屏,拼命告诉自己:他是爱我的。
她就这样执迷而苦楚地坚持着,任爱火灼烧每一寸神经。
直到很多年以后,张薇从那种焚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才弄清楚,爱林木并不是他多么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是这个陌生城市中仅有的友善;令她追逐这段爱的深层原因并不是通常的甜蜜,而是种朦胧的感觉——林木身上有她最缺乏的东西。
时间在聚散之间飞逝,张薇感觉到,林木心底属于男性的那种冷酷的理性正在渐渐抬头——他越来越刻意地少到设计室来。即使午夜打电话到他家里,不在的时候也越来越经常。
在决定理智地结束这段感情之前,她做了最后的努力:老同学李侠帮她联系去比较大的广告公司任职。这个大公司业务范围很广,将来对张薇的前途会有帮助。约林木出来,轻声告诉他即将离去的消息。
林木一怔,立刻开心起来:“太好了!现在这里太磨人了,会把你的灵气磨完的——你应该是比我更有前途的人。”
她觉得身上很冷。因为,她希望林木更愿意与自己朝夕相处。
于是,委委婉婉地说一句:“为什么不可以留下来?”
但她已经看见,林木是那样真诚地为她可能更加美好的未来开心着——或者,为终于能够摆脱她无望的纠缠而兴奋。
她强忍住泪水,平静地:“如果我不愿意跳槽呢?”
“你疯了?”他跳起来,“这个破地方在榨干你的精力、你的灵感,难道你不明白?”
“我……舍不得。”她的声音很轻。
他顿时明白了,但是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大笑:“舍不得?有什么可留恋的?我自然会常常来看你。”
四周嘈杂着酒吧的声响。她无言。
隔着一支蜡烛,林木突然很感慨地:“如果我有很多钱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帮你交房租了。”
细细的温暖感觉流过。
她明白,一切只能这样了。能够从林木身上、从这段爱中得到的一切都已得到——温暖的关怀,孩子一样傻气地闲聊,共同面对未知前途的努力……
再进一步,苦苦要求爱的结果,对两个人来说都会是悲剧。
为什么不让一切结束在最理想的距离?
低幽的歌声在酒吧回荡:“可以说走的话,一早已拼命退后,想过放手,但未能够……怪你过分美丽……怪我过分着迷,换来爱过你那各样后遗……”
如今,张薇和林木还是常常通电话。
兜兜转转之后,两个人不时在工作场合相遇,总是笑着互相递一支烟,透过烟雾,偷偷看对方的眼睛。
迤逦的岁月杂沓走过。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遗落在奋斗长路上的真。
而爱恋……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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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春秋(1)
黄啸/文
她和他,来自两个空间。偶然相逢,目遇成情,火花四溅,但终归有一种力量让他们回到生活的原点……
清晨,夏小雨对着镜子梳头,昨天刚在明*做过倒膜,头发很滑,一根根的数得出来。小雨习惯地把头发挽在手上,又呼啦啦散开,最后还是盘起来。
镜子里徐竟亚挤进来正了正领带,白花花的有崭新褶痕的衬衫,一丝不苟的皮鞋,夏小雨闭着眼睛猜得到他的踌躇满志的行头。丈夫转身拉门,夏小雨叫住他:“哎,徐竟亚,我再说一次,我们离婚吧。什么都归你,我一个人走,苦乐自己担着。”
“好呀,咱们离开一天吧,要不三天也行,让你轰轰烈烈地生活一场。”说着摸了摸小雨好看的下巴,“别胡思乱想,乖乖上班。”然后声音和人一起关在门外了,夫妻间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了。
小雨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的女人像朵寂寞的野百合,开得正盛,盛极而衰,清醒的女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的动荡不是明白就能摆平的。
小雨算是这座充满变数的城市里的稳定因素。十年前大学毕业,赶上用人单位到学校招聘,她去应聘,招聘单位见这个留着清汤挂面的直发小姑娘,清清秀秀,成绩蛮好,思维敏捷,口齿也伶俐,当下就拍了板,要了,这么就来了。在这家深圳著名的集团公司培训部一干就是十年,顺顺当当,没挨过很多深圳人都经过的苦尽甘来的历练。培训部和内地一所著名大*合办学,搞的都是热门而实用的培训,托福啦、GRE啦、口语啦、财会啦。深圳人面临残酷竞争,生存压力大,人人自危,所以舍得花时间和金钱学习,充实自己的本钱。小雨在这座城市里教书十年,也算桃李满深圳了,现在年轻轻走在街上,总是碰到她自己记得的不记得的人赶着喊“小雨老师”,做什么事都喊得应人帮衬,这在一座城里也算得上是人力资源财富吧。
这期间小雨也从穿白T恤衫、背带牛仔裤的小姑娘,长成了不温不火的少妇,一身短款的仙奴套装,高高盘起的头发,微昂着头走路,好像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是没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徐竟亚是小雨的大学同学,两个人一起来深圳,不久就结了婚,徐竟亚人能干,从没让她操过生计上的心,无论是炒股票还是做生意都挺顺。现在房子、车子、票子、儿子都有了,难得的是对小雨一心一意,没有深圳男人易患的花心病。但是小雨却一天比一天不开心,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年如一日,平平淡淡,没有悬念,没有期盼,没有故事,光鲜的外表下面,人的情绪天天地干涸下去。她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初恋就结成正果的水波不兴的婚姻,开头那一幕对话,一遍遍在他们夫妻间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