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卫打开了,亨利出现了。南塞先生跟在他后面,不过在前厅里站住没有进来。
纳瓦拉国王等门在身后关上。
他走上前来。
“陛下,”他说,“您叫人要我来,我来了。”
国王听见这个声音,全身打颤,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陛下,”亨利说,让两只手垂在身边。“陛下忘记了我不再是您的弟弟,而是您的囚犯。”
“哈哈!这是真的,”查理说,“谢谢您提醒了我。而且,我记得您曾经答应过我,我们两人单独谈话的时候,您会坦率地回答我的话。”
“我准备遵守这个诺言。请问吧,陛下。”
国王向手心里倒了一点凉水,把手捂到前额上。
“德·阿朗松公爵的控告里哪些是真实的情况?好,亨利,您回答吧。”
“只有一半是真实的,那就是德·阿朗松要逃,我是,打算陪他逃。”
“为什么您打算陪他逃?”查理问道;“您是对我不满吗,亨利?”
“不,陛下,正相反,我只拥戴陛下,天主察知人心,他看得见在我心里我对我的哥哥和我的国王怀有多么深的感情。”
“依我看,”查理说,“人的天性是不逃避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
“因此,”亨利说,“我不逃避那些爱我的人,我逃避那些厌恶我的人。陛下允许我对您坦率地说吗?”
“您说吧,先生。”
“在这儿厌恶我的,陛下,是德·阿朗松先生和太后。”
“德·阿朗松先生,我不说什么,”查理说,”可是太后对您可关怀备至。”
“正是为了这一点,我才提防她,陛下。提防是件好事!”
“提防她?”
“她或者她周围的人。您知道国王们的不幸,陛下,并不始终是受到太坏的照顾,而是受到太好的照顾。”
“请您解释清楚,您向我许诺过什么话都对我说的。”
“陛下会看到我会这样做。’”
“说下去。”
“陛下不是说过爱我的吗?”
“这就是说在您背叛以前我是爱您的,亨利奥。”
“陛下请您假设一下,您一直爱着我。”
“好吧!”
“如果您爱我,您应该希望我活下去,对吗?”
“要是您遇到不幸,我会感封难过。”
“那好。陛下,陛下有两次差点儿陷入绝望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因为唯一的天主两次救了我的命。事实是,第二次天主化成了陛下的容貌。”
“那第一次他是什么外貌呢?”
“是一个普通人的外貌,勒内的外貌,他看见自己和天主混合在一起,会大为吃惊的。是的,您,陛下,您从刀剑下救了我。”
查理皱皱眉头,因为他记起了他把亨利奥带到巴雷街的那一夜。
“勒内呢?”他问。
“勒内使我没有受到毒药之害。”
“哟!您真走运,亨利奥,”国王说,他想微笑,可是一阵剧痛,使笑容成了神经性的收缩。“那可不是他的职业。”
“陛下,两次奇迹救了我。一次奇迹是由于那个佛罗伦萨人的后悔,一次奇迹是由于您的仁慈。是的,我向陛下承认,我怕老天对创造奇迹感到厌倦,我想逃,是根据这条公理:自助者天助。”
“为什么您没有早对我说呀,亨利?”
“昨天要对您说这样的话,我就是一个告密人了。”
“那您今天对我说呢?”
“今天这是另一回事了;我受到控告,我为自己辩白。”
“您相信那第一次的企图吗,亨利奥?”
“和相信第二次一样。”
“别人打算毒死您?”
“他们是这样打算的。”
“用的什么?”
“用的鸦片膏。”
“用鸦片膏怎样毒死人?”
“老天爷!陛下,您问勒内好了;他们用手套放毒……”
查理皱皱眉,他渐渐露出了笑脸。
“对,对,”他说,就象他在对自己说话似前;“逃避死亡是天主创造的人的天性。为什么智慧不能做出天性做的事情呢?”
“怎么样!陛下,”亨利问,“陛下对我的坦率满意吗?您相信我把什么都告诉您了吗?”
“是的,亨利奥,是的,您是一个正直的小伙子。您相信怨恨您的那些人并没有感到厌倦,他们的新的企图可能已经策划好了。”
“陛下,每天晚上我都奇怪自己还活着。”
“这是因为别人知道我爱您,亨利奥,您看,他们打算弄死您。但是,您放心;他们将因为他们的恶意而受到惩罚。目前,您自由了。”
“自由离开巴黎,陛下?”亨利问。
“不,您知道我不可能少掉您。哎!真见鬼,我应该有什么人爱我。”
“那么,陛下,如果陛下把我留在身边,是否能赐给我一项恩典……”
“什么恩典?”
“这就是不把我作为朋友留下来,而是作为犯人留下来。”
“怎么,作为犯人?”
“是呀!陛下没有看到是他的友情使我完蛋的吗?”
“您宁愿要我憎恨您?”
“表面上的憎恨,陛下。这种憎恨会拯救我。只要别人认为我已经失宠,他们就不会急着看我死了。”
“亨利奥,”查理说,“我不知道您希望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您的希望没有实现,如果您没有达到您自己定下的目的,我将会十分惊奇。”
“我能信赖国王的严格的措施吗?”
“能。”
“那么,我就非常放心了……现在陛下有什么吩咐?”
“亨利奥,您回去吧。我,我人不舒服,我去看看我的狗,然后上床睡觉。”
“陛下,”亨利说,“陛下应该请一位医生来,您今天身体不舒适的情况也许比您想象的严重。”
“我已经叫人去通知昂布鲁瓦斯·帕雷了,亨利奥。”
“那么我离开您也比较放心了。”
“说真心话,”国王说,“我以为在我的整个家族里,您是唯一真正爱我的人。”
“您真是这样以为吗,陛下?”
“以绅士的诚意!”
“好!请把我托付给南塞先生,就象我是一个您的怒火不容他再活上一个月的人那样。您这样做,我会长久地爱您。”
“南塞先生!”查理喊道。
卫队长走了进来。
“我把王国最大的罪犯交在您的手中,”国王继续说,“您要用您的脑袋向我保证他的安全。”
亨利神色懊丧地跟着南塞先生走出去。
五十三 阿克泰翁
查理现在一个人了,他非常惊奇,他的两个忠实的伙伴一个也没有看见出现。这两个忠实的伙伴是他的奶妈玛德隆和他的猎兔狗阿克泰翁。
“奶妈大概到她认识的某个胡格诺派教徒家里去唱圣诗了,”他心里想,“阿克泰翁因为我早上鞭打它,还在生我的气。”
查理拿了一支蜡烛,走到奶妈的房里。奶妈不在。玛德隆的套房有一扇门,我们都记得,正通向武器陈列室。他向这扇门走过去。
可是在路上他曾经感觉过的那种痛苦又发作了,就象对他进行突然袭击一样。国王痛得厉害,如同一根烧红的铁搅着他的内脏。难以遏制的干渴折磨着他。他看见桌子上有一杯牛奶,就一口气喝下去,觉得稍许好过了一些。
他又拿起他放在一件家具上的蜡烛,走进书房。
他大吃一惊,阿克泰翁没有来迎接他。它给关起来了吗?要是这样的话,它听到它的主人狩猎回来,会叫起来的。
查理呼唤,吹口哨,什么也没有出现。
他向前走了几步,蜡烛光一直照到房间一个角落里。他看见在这个角落里前方砖地上躺着一堆毫无生气的东西。
“喂!阿克泰翁,喂!”查理唤道。
他又吹了一下口哨。
那只狗一动也不动。
查理跑到它身边,摸摸它,可怜的动物已经僵硬,全身冰凉。它的嘴因为痛苦收缩得紧紧的,流出了几滴胆汁,还搀和着带血的、起白沫的涎沫。这只狗在房间里找到它主人的一顶扁软帽,它想把头枕在代表它的朋友的这件东西上死去。
看到这个情景,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而且使他恢复了精力,怒火在查理的血管里燃烧,他想呼喊,可是做国王的人受到他们崇高身份的约束,不能象普通人那样,因为激动或者防护立刻做出什么行动来。查理考虑到这里面有什么背叛他的行为,他不作声了。
他跪倒在他的狗前面,用内行的眼光看着尸体。它的眼睛无神,舌头通红,上面全是脓痘。这是一种古怪的病,查理不禁浑身哆嗦起来。
国王重新戴上他脱下后放在腰带上的手套,抬起狗的土色的嘴唇,看它的牙齿。他在牙缝里看见有些微白的碎片钩在尖牙的尖上。
他取下这些碎片,认出了这是纸头。
在纸头旁边的牙肉,肿得非常厉害,牙龈全肿起来了,好象被硫酸盐腐蚀过一样。
查理留心地向他四周看。在地毯上躺着两三片纸头,就象他在狗的嘴里认出的纸头一样。这几片纸头里有一片比其他的要大些,还霉零碎碎看得出是一张术版画。
查理的头发直竖,他认出了这就是那张画着用猛禽狩猎的王爷的插图的碎片,阿克泰翁是从他那本狩猎的书上撕下来的。
“啊!”他脸色变得苍白,说道,“书给毒药染上过。”
接着,他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事。
“太可怕了!”他叫起来,“我用手指碰过每一页,每翻一页我都把手指放到嘴里舔湿。我的昏迷,疼痛,呕吐!……我死定了!”
这个恐怖的想法压住他,查理片刻之间连动也不能动了。接着,他低沉地吼了一声,重新振作起精神,向自己的房间的门走去。
“勒内师傅!”他嚷道,“佛罗伦萨人勒内师傅!派人赶快跑到圣米歇尔桥去,把他领来见我;十分钟以后他就得到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