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
玛格丽特也好象死去一样,双手抱住这个可爱的脑袋,亲上一个几乎是宗教意味的吻。
“你,阿尼巴尔,”拉莫尔说,“痛苦饶过了你,你还年轻,你能够活下去,逃吧,逃吧,我的朋友,我知道你获得自由,这是给我的最大的安慰。”
“时间紧迫,”看守嚷道,“快,赶快。”
昂利埃特用力想慢慢地拉走阿尼巴尔,这时候,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面前,头发散乱,两眼直淌泪水,好象一个玛大肋纳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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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玛大肋纳,即抹大拉的马利亚,是《新约·路加福音》中提到的悔过的女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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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吧,阿尼巴尔,”拉莫尔又说,“逃吧,别给我们的仇人开心地看到两个无辜的人一起死的场面。”
柯柯纳轻轻推开拉他向门口去的昂利埃特,做了一个庄重的手势,显得十分威严。
“夫人,”他说,“先请付五百埃居,这是我们答应过这个人的。”
“在这儿,”昂利埃特说。
于是他向拉莫尔转过身来,悲伤地摇着头,说:
“至于你,好拉莫尔,你哪怕有片刻想到我会离开你,这都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我没有发过誓要跟你同生死、共患难吗?可是,可怜的朋友,你这样痛苦,我可以原谅你。”
说着,他不顾一切地又在他的朋友身边躺下,对他低下头去,用嘴唇去亲他的前额。
随后,他轻轻地,轻轻地,好象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一样,把他的朋友的脑袋拉过来。这个脑袋挨着墙滑下,靠到他的胸口上。
玛格丽特说不出的悲伤。她已经拾起柯柯纳刚才掉下来的匕首。
“我的王后啊,”拉莫尔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伸出双臂,说道,“不要忘记我死是为了不让人有一点点猜疑到我们的爱情!”
“可是,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死去,”绝望的玛格丽特嚷道,“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能做的,”拉莫尔说,“你能做的是让死亡对我温和一些,让它几乎带着微笑的脸对我走来。”
玛格丽特双手合掌,靠近他的身体,好象请求他说话一样。
“你记得那个晚上吗,玛格丽特?在那个晚上,为了和我当时敬献给你、今天交给你的我的生命交换,你给了我一个神圣的诺言。”
玛格丽特全身颤抖起来。
“啊!你记起来了,”拉莫尔说,“因为你发抖了。”
“是的,是的,我记起那个晚上了,”玛格丽特说,“我发誓,亚森特,我永远遵守我的诺言。”
玛格丽特从她待的地方向祭台伸过手去,仿佛第二次请求天主为她的誓言作证一样
拉莫尔的脸显出喜悦的光辉,仿佛小教堂的拱顶打开了,一道天国的光照到他身上。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看守说。
玛格丽特叫了一声,向拉莫尔奔过去,但是她担心会加重他的痛苦,就全身颤抖地在他前面站住了。
昂利埃特把嘴唇贴在柯柯纳的前额上,对他说:
“我了解你,我的阿尼巴尔,我为你感到骄傲。我清楚地知道你的英雄气概会使你死去,可是我因为你的英雄气概热爱你。当着天主的面,我说我永远爱你,胜过爱任何人,玛格丽特发誓要为拉莫尔做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我向你发誓我也会为你这样做的。”
她把手伸向玛格丽特。
“你说得太动人了,谢谢,”柯柯纳说。
“在离开我以前,我的王后,”拉莫尔说,“请赐给我最后的恩典,绐我一样您的任何一件纪念品,让我在上斩首台的时候可以吻它。”
“啊,是的!”玛格丽特说,“拿去吧!……”
她从自己的头颈上解下一只用一根金链条系着的金圣物盒。
“拿去吧,”她说,“这是我从童年起就带在身上的圣物,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便把它挂在我的头颈上,当时她还爱我。这件圣物是我的叔叔罗马教皇克雷芒送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好,你拿去吧。”
拉莫尔接了过去,狂热地吻着它。
“有人开门了,”看守说;“快逃吧,夫人们!快逃吧!”
两个女人赶快奔到祭台后面,不见了。
就在这时刻,神父走了进来。
六十 圣让河滩广场
早晨七点钟,一个个广场上,一条条街道上,各处码头上,喧闹的人群在等待着。
到十点钟,一辆双轮运货车从万森出发了,这两个朋友在他们决斗以后,就是躺在这同一辆车子里,昏迷不醒地给带到卢佛官里的。这辆车子现在缓缓地穿过圣安托万街。一路上,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挤得紧紧的,好象两眼发呆、嘴巴僵住的塑像一样。
这是因为太后在这一天要给全巴黎的百姓看到一个令人心碎的场面。
这辆我们提到过的双轮运货车,穿过一条条街道向前走,在车子里面铺着的一点点麦秆上,躺着两个年轻人,头上没有帽子,全身穿黑,互相靠着。柯柯纳把拉莫尔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拉莫尔的头伸到车子的横档上面,他的茫然的眼睛东张西望着。
这时候,人群的贪婪的眼光都渴望深入到车子最里面的地方,他们拥挤着,站得高高的,踮超脚,立在墙脚石上,紧紧抓住高墙的凹陷进去的地方。当他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两个走出痛苦迎向死亡的人体的时候,他们都好象得到了满足。
上面说过,拉莫尔就是死也不招认一件归罪于他的事情,相反,人们肯定地说,柯柯纳经受不了痛苦,把什么都揭露出来了。
因此,大家从四面八方叫着:
“瞧呀,瞧那个红头发?是他招了供,是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是一个胆小鬼,他害另一个人送掉性命。那另一个人,是条好汉,什么也没有供认。”
两个年轻人听得很清楚,一个是受到赞扬,另一个是被人辱骂,在他们悲伤地向前进的时候,赞扬和辱骂都一直陪伴着他们。拉莫尔紧握着他朋友的双手,这个皮埃蒙特人的脸上露出崇高的蔑视的神情,他在肮脏的双轮运货车上面望着那些愚蠢的人,好象站在一辆凯旋车上望着他们一样。
厄运完成了它的卓越的业绩,使柯柯纳的脸显得无比高贵,仿佛死亡将把他的灵魂列入神的行列。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吗?”拉莫尔问;“我已经支持不住了,朋友,我相信我就要昏过去了。”
“等一等,等一等,拉莫尔,我们就要经过蒂宗街,到达破钟街了,瞧呀,你稍稍瞧一瞧呀。”
“啊,把我扶起来,把我扶起来,让我再看一眼这所令人幸福的房子。”
柯柯纳伸出手去,碰到刽子手的肩膀。刽子手坐在双轮运货车的前部,驾着马。
“师傅,”柯柯纳对他说,“请帮我们一个忙,到了蒂宗街的对面,车子停一会儿。”
卡博什点点头表示同意,到了蒂宗街的对面,他让车子停了下来。
拉莫尔靠了柯柯纳的帮助,用力地站起来,泪眼模糊地望着那所寂静无声的、给封闭起来的小房屋,它就象一座坟墓一样。
他叹息了一声,挺起了胸膛。
“永别啦,”他低声自语;“永别啦,青春,爱情,生活。”
他无力地垂下头来。
“勇敢些!”柯柯纳说,“我们也许在天上能重新得到这一切。”
“你相信吗?”拉莫尔低低地说。
“我相信,因为神父对我说过这些,尤其是因为我希望能够实现。可是,我的朋友,你别昏迷过去!那些对我们看的混蛋在笑我们呢。”
卡博什听了这后面几句话,就用一只手鞭打马,另一只手向柯柯纳送过去一小块浸透诱导剂的海绵,药剂非常凶,拉莫尔嗅过以后,再拿来擦擦太阳穴,立刻就觉得人很凉爽,有了活力。
“啊!”拉莫尔说,“我恢复了体力啦。”
他吻挂在他头颈上的金链圣物盒。
到了沿河街转角的地方,绕过亨利二世建造的那幢可爱小巧的建筑物,就看得见斩首台象一个光秃秃的、沾满鲜血的平台立在那儿。这个平台比所有人的头都高。
“朋友,”拉莫尔说,“我希望先死。”
柯柯纳第二次用手碰刽子手的肩膀。
“什么事,我的绅士?”刽子手转过身来问。
“好汉子,”柯柯纳说,“你一心要使我高兴,对不对?无论如何,你是对我说过的。”
“是的,我再对您说一遍。”
“我的朋友比我受的苦大,所以他没有多少力气……”
“怎么样?”
“是这样,他对我说,他要是看到我先死,会感到万分痛苦?况且,如果我先死,就没有人把他抱到斩首台上去。”
“好,好,”卡博什用手背揩着眼泪,说;“请放心,会照您指望的做的。”
“就一下子,对不对?”皮埃蒙特人低声问道。
“就一下子。”
“很好……如果您要再干的话,那就对我再干吧。”
双轮运货车停住,到目的地了。柯柯纳把帽子戴到头上。
一阵象海浪一样的喧哗声在拉莫尔的耳边响着。他想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要卡博什和柯柯纳扶起他。
广场上挤满了人头,市政厅的梯级好象满布观众的圆形剧场。每扇窗子都露出一张张眼光好象冒火的激动的脸。
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双腿折断,简直站不住,可是还使尽力气,自己向斩首台上走去,大家见到这场面,都叫喊起来,那就象一致发出的悲痛的呼喊。男人们怒吼着,女人们都悲哀地叹息。
“这是朝廷中最有绅士气派的人里的一位,”男人们说,“他不应该死在圣让河滩广场,应该死在克莱刻草地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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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莱刻草地,是巴黎当时最有名的决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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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漂亮呀!他脸色多么苍白呀!”女人们说;“这就是那个什么也没有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