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就是我不再爱德·吉兹公爵了。”
“那么,您爱谁呢?”
“谁也不爱。”
德·阿朗松公爵惊讶地望望玛格丽特,一个自己也给弄糊涂了的人才会有这样惊讶的神色。接着,他叹了口气,走出套房,同时用他冰凉的手按着他那快要炸开的前额。
玛格丽特独自留下,陷在沉思之中,形势在她眼前已经开始变得一清二楚了。国王听任圣巴托罗缪屠杀进行;太后和德·吉兹公爵策划了这场屠杀。德·吉兹公爵和德·阿朗松公爵将会联台起来尽可能加以利用,从中取得好处。纳瓦拉国王的死是这场大灾难的一个很自然的结局。纳瓦拉国王一死,他的王国也就可以夺到手了。玛格丽特做寡妇,没有王位,没有权力;而且没有别的前景,只有一座修道院,在那里面她甚至连为一个丈夫痛哭的悲痛都不会感到,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做过她的丈夫。
她正想到这儿,太后卡特琳差人来问她愿不愿跟全宫廷的人一块儿到圣婴公墓去朝拜那株山楂树。
玛格丽特头一个念头是拒绝参加这次骑马游行。但是她想到这趟出去说不定可以有机舍打听到关于纳瓦拉国王的命运的新消息,又决定参加了。因此,她派人回禀,如果能给她准备一匹马,她很高兴陪伴太后陛下和国壬陛下。
五分钟以后,一个年轻侍从来通知她,队伍马上就要出发,请她赶快下楼。玛格丽特向吉洛娜打了个手势,要她照料那个负伤的人,接着就下楼去了。
国王、太后、塔瓦纳和天主教的显贵们已经上了马。玛格丽特匆匆朝这群人望了一跟,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人,纳瓦拉国王不在里面。
不过德·索弗夫人在,她跟玛格丽特交换了一个眼色。玛格丽特看出她丈夫的情妇有话要对她说。
他们出发了,经过阿斯特律斯街,来到了圣奥诺雷街。老百姓看见国王、太后卡特琳和天主教的显贵们,都围上来,象上涨的潮水似的跟着队伍,而且还呼喊着:
“国王万岁!弥撒万岁!打死胡格诺教徒!”
他们一边这么呼喊,一边还挥舞着被鲜血染红的剑和冒烟的火枪,这说明每个人都曾经参加了刚结束的这场恐怖事件。
到了普鲁韦尔街附近,他们碰见一伙人拖着一具没有头的尸体。这是海军元帅的尸体。这伙人到蒙福孔①,要把它倒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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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蒙福孔:巴黎郊处的一个古地名,十三世纪建筑的出名的绞架曾设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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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从面对夏普街的那道门进入圣婴公墓,夏普街今天叫做德夏热尔街。教士们得到通知,知道国王和太后要来,等两位陛下一到,就开始向他们致祝词。
德·索弗夫人趁卡特琳在听人向她致祝词时,来到纳瓦拉王后跟前,请求允许她吻她的手。玛格丽特把胳膊伸向她。德·索弗夫人的嘴唇凑近王后的手,一边吻,一边把一个小纸卷塞进王后的袖子里。
德·索弗夫人走开时,不管她动作怎么快,掩饰得怎么好,卡特琳却还是看在眼里,正当她的这个女官吻王后的手时,她转过脸来。
两个女的看到了这道象闪电一样向她们射来的眼光,但是她们俩都保持沉着,丝毫不动声色。不过,德·索弗夫人离开了玛格丽特,又回到卡特琳身边她原来的位置上去。
卡特琳对刚向她致的祝词答谢以后,微笑着用手指朝纳瓦拉王后做了一个手势,要她到她跟前来,
玛格丽特遵命走了过去。
“啊!我的女儿!”王太后用意大利方言说,“这么说,您跟德·索弗夫人有着深厚的友谊?”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美丽的脸上尽量装出一副极其苦痛的表情。
“是的,我的母亲,”她回答,“蛇来咬过我的手。”
“啊!啊!”卡特琳微笑着说,“我看,您心里嫉妒!”
“您弄错了,夫人,”玛格丽特回答,“我嫉妒纳瓦拉国王的程度并不超过纳瓦拉国王爱我的程度。只不过我能区别出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我爱爱我的人,我恨恨我的人。要不,夫人,我还配做您的女儿吗?”
卡特琳露出笑容,她的笑容是为了让玛格丽特知道,如果说她有过猜疑,这猜疑已经打消了。
而且在这时候,新来了一些朝拜的人,把庄严的会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德·吉兹公爵由一群绅士簇拥着来到,这群绅士刚经过一场屠杀,心情还十分激动,他们簇拥着一乘帷帘华丽的轿子,停在国王面前。
“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查理九世叫道。“啊!好!让这位美丽而又厉害的女天主教徒来接受我们的祝贺吧!有人告诉我,我的表妹,您守在您的窗口打猎,说您用石头一下子就把那些胡格诺教徒砸死了,是吗?”
德·内韦尔公爵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陛下,”她过来跪在国王面前低声说,“正相反,我倒是荣幸地收容了一个负伤的天主教裢。”
“好,好,我的表蛛,为我效劳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消灭我的敌人,一个是援助我的朋友。各人尽各人的所能,我相信您如果有更大的能力,您也会使出来的。”
这时候老百姓看见洛林家族和查理九世之间充满了十分融洽的气氛,拚命地叫喊:
“国王万岁!德·吉兹公爵万岁!弥撒万岁!”
“您跟我们一起回卢佛宫吗,昂利埃特?”太后问这位美丽的公爵夫人。
玛格丽特用胳膊肘碰丁碰她的朋友,她的朋友马上领会了,回答说:
“不了,陛下,除非陛下命令我,因为我跟纳瓦拉王后陛下在城里还有些事。”
“你们一块儿去干什么?”卡特琳问。
“去看看一批很罕见的、很宝贵的希腊文书籍,是从一个新教老牧师家里找到的,已经搬到圣雅克—拉布歇里塔里了,”玛格丽特回答。
“你们最好去看看从默尼埃桥上把最后剩下的那些胡格诺教徒扔进塞纳河,”查理九世说,“是在好法兰西人广场那儿。”
“如果陛下高兴,我们就去,”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回答。
卡特琳朝这两位年轻夫人投去不信任的眼光。玛格丽特早有提防,并不躲开,她立刻忧心忡忡地把身子转来转去,焦急地四面张望。
这种焦急,不管是真是假,没有逃过卡特琳的那双眼睛。
“您找什么?”
“我找……我看不到,”她说。
“您找什么?您看不到谁?”
“索弗,”玛格丽特说,“她回卢佛宫去了吗?”
“我不是说过您心里嫉妒吗!”卡特琳在她女儿的耳边说,“O bestia!①……好啦,好啦,昂利埃特!”她耸耸肩膀继续说,“来把纳瓦拉王后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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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文:“啊,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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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还在装着东张西望,接着,她也贴近她的朋友的耳边。
“赶快带我走,”她对她说,“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公爵夫人向查理九世和卡特琳行了屈膝礼以后,朝纳瓦拉王后鞠了一个躬,说:
“陛下愿意录我的轿子吗?”
“非常愿意。不过得麻烦您派人把我送回卢佛官了。”
“我的轿子,我的仆人,还有我自己,”公爵夫人回答,“都听凭陛下吩咐。”
玛格丽特登上轿子,她向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招招手,德·内韦尔公爵夫人也登上轿子,恭恭敬敬地坐在前座。
卡特琳和她的绅士们从原路回卢佛宫。不过人们一路上看见太后在不停地凑在国王耳边说话,好多次提到德·索弗夫人。
每一次国王都笑了,是查理九世的那种笑,也就是说比恐吓威胁还要凶险不祥的一种笑。
至于玛格丽特,她刚一觉着轿子动起来,再也用不着害怕卡特琳那锐利的探究的目光,就连忙从袖子卫掏出德·索弗夫人给她的那封短信,看到了以下这几句话:
“我接到命令叫我今天晚上设法把两把钥匙送给纳瓦
拉国王,一把是囚禁他的那间屋子的,另一把是我的屋子
的。等他进了我的屋子,我必须把他一直留到早晨六点钟。
“愿陛下考虑,愿陛下抉择,愿陛下丝毫不必顾虑我
的生死。”
“再没有可怀疑的了,”玛格丽特低声说,“这个可怜的女人是他们想用来毁掉我们大家的工具。可是我们将会看到,他们是不是那么容易地就可以把我哥哥查理叫做玛戈王后的人变成一个修女。”
“这封信是谁写的?”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指着玛格丽特那样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这张纸,问。
“啊!公爵夫人!我有很多话要说给您听,”玛格丽特一边回答,一边把信撕得粉碎。
十二 知心话
“先说说,我们去哪儿?”玛格丽特问,“我想,总不至于是去默尼埃桥吧?……象这样的屠杀,我从昨天起已经看够了,我可怜的昂利埃特!”
“我冒昧地领陛下去……”
“首先,陛下要你无论如何别叫她陛下……你这是领我到……”
“到德·吉兹府去,除非您还有别的打算。”
“没有!没有,昂利埃特!我们就到你那儿去;德·吉兹公爵不在吧,你丈夫不在吧?”
“啊!不在!”公爵夫人大声叫了起来,她那双碧玉色的美丽的眼睛高兴得放出了光彩,“不在,我的表弟不在,我的丈夫不在,谁都不在,我是自由的,自由得象空气,象小鸟,象云彩……自由,我的王后,您听见吗,您懂得自由这个字眼儿所包含的幸福吗?……我要去就去,我要来就来,一切都听我的!啊!可怜的王后!您,您没有自由!因此您总是唉声叹气……”
“你要去就去,你要来就来,一切都听你的!就只有这些吗?你的自由仅仅只有这点用处吗?瞧,你仅仅因为你是自由的,就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