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点一点向西移动,终于挨住了山尖尖,终于落到了山后边。夜幕终于降临了。敌人累了一天,就在村边点起火堆休息吃饭。馒头山上的两个排悄悄下山,摸到敌人跟前,对着敌人猛打。三个号兵一起吹起冲锋号,敌人摸不清虚实,以为是八路主力打回来了,都向村外的八路军厮打。两个排的八路军打了一阵,又主动撤到馒头山上,日本人和叛匪都去围攻山上的八路军。白主任和三爷带领乡亲们趁机向南突围,跑到村外后,让乡亲们分散到各村投亲靠友。白主任和三爷带着人马连夜转移到了县北山区。
馒头山上的两个排和日本人对打到天明。战士们的子弹打完了,就跃出战壕和日本人拼刺刀,最后全部战死了。其中有连长吕长胜,指导员马明方,还有一个排长姓杨,一个排长姓李。其他的先烈都没有留下姓名。
日本人后来又“扫荡”了桐树沟、葛条沟,寺庄沟、红土坡等几个南大岭的八路村。田木确实阴险,日本兵逼着亲善村的老百姓赶着大车、骡马、毛驴到八路村里拉东西。谁不要八路村的东西,就是同情八路,私通八路,立马就抓走。田木用这一招想挑起各村人民之间的矛盾,还真起到了一些效果。有些村子之间原本就有矛盾,比如桐树沟和葫芦沟。葫芦沟多数人家姓王,早些年,王家有个闺女嫁到桐树沟一家不久上吊死了,葫芦沟王家人到桐树沟闺女婆家出气。两家、两村的人民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这次葫芦沟人被日本人逼着到桐树沟拿了一些东西。日本人撤了以后,葫芦沟人主动把拉回的东西还回来一些,但还有一些东西没还回来。桐树沟的人又到葫芦沟要东西,说葫芦沟人是借着鬼子“扫荡”到桐树沟发洋财。两个村的人眼看要打起来,白主任带着一连八路赶去做了大半天工作才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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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31
“扫荡”了八路村,上官开基引着日本人一个村一个村强迫老百姓选举维持会长,签订防共协议。上官开基立在碾盘上,一手叉腰,一手掂枪,恶狠狠地说:“让八路进屋者,杀;给八路送饭者,杀;给八路送信者,杀;参加八路者,杀全家……”上官开基一连喊出了十个杀。每到一村,他们都将全体村民集中起来,由日本人给每个村民照相,办“良民”证。我们石泉和东、西莲池的人被发现后,当场就被打死,收留他们的亲戚也被杀害。
席老大没有离开南大岭,他把骨干化整为零,夜聚明散。这家伙心黑手辣。一天晚上他带领手下人窜到杀害西莲池人的几个叛匪家里,把几家男女老少都杀绝。叛匪以后不敢对西莲池人恁凶,把仇恨都集中在我们石泉人身上。我们石泉的人在南大岭不能存身,一些人历经艰险跑到了北山。听了乡亲们的哭诉,三爷和其他的爷们都喊着要打回去。三爷说:“我们必须打回去,有我们在,上官开基的人就不敢杀我们的人。”白主任就和三爷一起带着独立团的爷们回到了南大岭。
大九奶奶突围出去后跑到葫芦沟九爷的姨家,被上官开基手下的一个叛匪认出。那家伙早年给大九奶奶娘家当长工和护院时,就曾对大九奶奶起过坏心。田木、上官开基到葫芦沟把村民们集中起来开会训话照相办“良民”证。这人把大九奶奶认了出来,上官开基说:“石泉的女人,谁抓住就是谁的。”这人把大九奶奶领回家,想享用大九奶奶几天,然后把大九奶奶卖给日本人当慰安妇。他没有想到半夜里大九奶奶摸到枪,一枪把他从床上打翻到床下。大九奶奶跑到院里,被这人的爹从后边开枪打死了。九爷跟着白主任、三爷从北山打回来后,先摸到这家伙家里,把他一家九口都杀了。接着,三爷带着人又抄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叛匪的家,打死了几个他们的家属。白主任批评三爷说,可以逮他们几个家属震慑一下,但不要立即杀掉。白主任把逮来的叛匪家属集中起来,教育一通全放了。
一杀一放,恩威并施,敌人气焰被压下去了。三爷们晚上悄悄摸进葫芦沟村维持会长王天富的家里,在他家床下放了地雷手榴弹,不让他家人出门,一连在他家住了五天。三爷说,谁真心跟日本人办事,我们就让日本人打他。三爷带几个人来到和日本人签了防共协议的村,让他们派饭找房子过夜,得知他们报告日本人后,再撤出来埋伏到日本人来袭的半道上打死几个日本人就跑。日本人吃了亏,来村里把送信的人打死了。对跟我们有关系的村,也有意让他们给日本人送信,日本人来袭时,故意丢下几条破枪,装作打了败仗。田木虽然聪明,但也搞不清哪些情报是真?哪些情报是假?哪些村是真心听他们话,为他们办事?这样打了一阵,叛匪不敢那么猖狂了。那些跟田木签了亲善协议的村也不敢铁心跟日本人办事了。不久,葛司令带领老一团配合皮司令的部队打了日本人在洛阳东边的黑石关火车站,把伊洛河上的铁路桥也炸了。日本人撤走了一大部分,但却在黑虎山上留了一个小队。
“扫荡”时候,日本人在黑虎山的虎头岭上修了炮楼,日本小队长带着二十几个日本人住在里边,上官开基带领叛匪盘踞虎头岭下虎头寨里。上官开基###有功,刘茂恩封了他一个渑池、新安、孟津三县总指挥并继续兼任渑池县长。田木则封了他一个渑池县治安团团长。地方上的人们都说,上官开基和李万忠是一路货。提起他,大人小娃都是一脸的瞧不起。
《拉锯地带》32(1)
我们石泉活着的人又回到了村里。人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埋死人。日本人的尸首日本人都带走了,上官开基手下人的死尸有的叫家里人弄走了,还有一些叛匪的尸首横在废墟上。这些死人都是外地人。石泉这次死的人都横在东沟沿下。小三奶奶额头被打了一个窟窿,十八太爷身上被打成了马蜂窝。人们不会哭了,小娃们也不知道害怕,跟着大人从河里端来水给死人擦洗。我奶奶给小三奶奶洗了脸,叫我父亲回去拿来红薯面,和成糊把小三奶奶额上的窟窿糊住了。东莲池的人在“扫荡”前就全跑了,东莲池这次受损失最小。东莲池的高文杰带着人送来两口棺材和一些木板,两口棺村一口装了十八太爷,一口装了小三奶奶。十八太爷被打成了马蜂窝,根本没法糊,我奶奶回到家从拐地道里取出白粗布,人们把十八太爷裹裹放了进去。其他人都用田掌柜派人送来的新席子卷着埋了。馒头山上的八路军死得最惨,可是没有棺材,也没有席子了。人们挖一个大坑,把他们并排放到坑里,就那么盖上黄土埋住了。
埋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人们忽然听到馒头山上有哭声,开始人们还以为是狼在嚎,人们说:只怕是狼把死人刨出来了,一些人就往馒头山上跑,到跟前一看,是三爷跪在小三奶奶坟前哭。人们拉三爷,三爷不肯起。人们不再拉三爷,反而跟着哭起来。听到山上的人们呜呜哭,村里的人们才想起来,这些天收拾死尸埋亲人,大家咋忘哭了?各家人都放声痛哭。我奶奶也哭得一行鼻涕一行泪:“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这年月啥时候是个头啊,你叫中国的刀客祸害人还不够,你咋又叫日本人来杀人啊。我的大壮小毛啊,你们死得好惨啊。老天爷呀,你咋不叫我替俩娃去死啊。我的好男人啊,我叫你跑,你咋不跑啊,你死了,叫我遭了多大罪啊。”我爷听出来我奶奶是哭以前被刀客砍死的男人和闺女娃。我爷心里不得劲,跺着脚说:“不哭了,你不这有男人还有娃?你看看这回有几家没死人?就咱家没死一个人。”
人,死了。村,其实已没有了。日本人和上官开基的叛匪们怀着刻骨的仇恨,用炸弹炸,用烈火烧,用坦克推,将我们石泉的房子几乎全部摧毁了。余家祠堂没有了,三爷家的高门楼大院没有了,爷们说事的大堂屋也没有了。整个村子成了一个巨大的瓦砾场。我家第一次战斗中剩下的两间破房也叫兔孙们烧了,大火把老柿树向着房子的树枝也烧了不少,但柿树还活着,树上还有不少小青柿。我爷立在劫后的院子里,却并不十分难过,我爷跟我奶奶说:“以前他们笑话咱家是破茬烂院,现在可都一样啦!”
我家三孔窑洞的门和门框也被兔孙们烧没有了。回来的当天,我奶奶领着大娘在沟沿上割来枣刺,我爷从废墟里捡出些木头,绑弄了个篱笆门,别上枣刺晚上堵到门口。夜里,我奶奶和大娘二娘黑蛋哥白娃哥,还有我父亲都挤到中间砖窑的大炕上。我爷和二伯住在没有门的西窑。幸好,花花还在,花花跟着我奶奶我父亲逃到我二姑奶奶家,也安然无恙。有花花夜里守在院里。一家人睡觉也不害怕。
我家的鸡、鸭,我奶奶、我大娘逃难时,分别带了一些。奶奶和大娘带出去的都又带了回来,二娘带的却没有带回来,说是在大姑奶奶家被人解开绳子放跑了。
因为在大“扫荡”前,我家的女人娃们都蹿出去了;因为我爷和二伯都是胆小鬼,我家人在这场大劫难中都囫囫囵囵活过来了。我爷跟我奶奶说:“你可真是有福人,你到了我家,我家的光景一直往上坡走,遇到这大劫,别人家不是死就是伤,不死不伤就是女人被坏掉。你看看像咱家,一根汗毛都不少的人家可真是不多。你可真是我的大贵人。”我奶奶骂我爷:“这时候,你还有心说这话,人家说你是大混鬼可真不亏你!”
大九奶奶没有了,小九奶奶不会入草,我爷也不会。九爷铡草时候就喊我奶奶去入草。干草也是从外村借来的。入草就是把草入放到铡刀下。入一下,铡一下。这是个技术活,俗话说,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入草的时候,人的手要紧紧地掐住草,一点儿一点儿往明晃晃的铡刀下入放,稍不小心手指头就会被铡掉。我奶奶入草时候,九爷让小九奶奶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