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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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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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有许多河流蜿蜒入海:东有金龙河、秋河、石河、月河,西有飞龙河、腾河、玉马河,向北流经老渔港码头。
  北海的土质有褐土、潮褐土,砂姜黑土、滨海盐土等,平原上就多了些大大小小的窑场,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大多数的窑场专烧用来盖房子的砖,也有几个马蹄窑专烧花盆、瓦罐、脊瓦。这种窑因为用土不多,体积小,占地方少,就紧挨村子。如西镇东菜庄,能造仿古陶器,现今村里小学的校门,全用大蓝砖砌成,是仅存的古典味道的门楼之一。而烧砖的窑场就没有这么幸运,它们必须建在离村子较远的阔大的地里,金家村的土窑就建在离村最远的西北角上。
  金家村过去叫金家庄子,“*”中人们思想特别激进,大搞“破四旧”,离村子近的文庙,旧城遗址,特别是一座千年古塔,全部夷为平地,不留一点痕迹。为纪念这种创举,村名就改成了*大队,带有自豪的意思。改革开放后,大家又将村名改了回来,还叫金家村。
  八十年代的金家村还是城边上一个很普通的村子,三百多口人,村里大多是半土半砖用茅草覆盖的矮房,仅一处全砖贴皮的房子,就算是全村最好的建筑了。歪歪斜斜的一条四五米宽有着无数车辙的土路横穿中间,从村子东边蜿蜒西去连接到同样宽窄的南北路上,便是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了,下了雨,一道道宽窄不等的车辙积满了水。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多的是这样的村子,四通八达的小土路将一个又一个村子连接起来。白天,远远的阳光下有浓浓黑点,那是无数棵大大小小的树木给我们描绘的村庄的远景图画。若是晚上,眼睛看不到物景,也不要紧,定会有狗叫声,一只狗叫、两只狗叫,也许在一瞬间会有无数只狗叫声传给你。
  城以南,村庄数量很多而人口很少,都是五六十户的小村,上千户的就很少找,不像城以北动不动就是上千户的大村。村子与村子之间田地相连,一般人不清楚地与地之间的标志,土地的大小,缴公粮多少;都是刚解放时定的,像金老爷子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就知道这块土地的来龙去脉,说得出这块地原先主人的名字,他们说起来宛如昨天发生的事。一九八六年市里区划办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村庄村名竖碑活动,每个村子大路出口都立上了一块刻有村名的大石碑,给过路人提供了许多方便。
  金老爷子是金家村不分辈分叫起来的,他的家坐落在从西边大路进村的必经之地,通常情况下,他将是你进金家村遇到的第一个人物。金老爷子红脸皮,尖下巴,一撮白胡子飘在胸前。只要是好天气,金老爷子会来到大门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头爱向一边微微地侧着,读书时就先戴上那副黑边小眼镜,然后从眼镜上方射出两道光直视着你,假设你又认识他,他会同你讲:“我们北海这个地方可了不得,下雨不涝,旱涝又保收,是个好地方呀。我们市早先叫县,建得可早了,这里弥望皆平田息壤,无悬崖沟壑之观……”他对晚辈的教诲,一般是这个神情。估计金家老爷子这些书面用语是从市志上看来的,他最爱看历史书,整天戴着他那副账房先生样的黑边小圆眼镜,抱着市志研究个没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土窑》第一章(4)
金桃反驳他说:“爷爷,我们这里也常发生自然灾害呀,是谁说的‘论理不斩魏塾’的事,那还不是因为山东三年大旱,他才领着人抗捐抗税,惹怒山东巡抚国泰的,是谁说的一九*年、一九七四年发大水的事?”
  金老爷子一怔,脸皮更红了,双手攥紧椅背,就要站起来的样子,直视着金桃说:“你,你,你这个小鬼孩子,那是旧社会的事,旧社会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就不收庄稼。一九*年、一九七四年有大水也没损庄稼,现在又过去三十多年了,没发生什么灾害。”
  见他生气了,金桃就笑嘻嘻地服软。
  他往往一回头就忘了金桃给他的气,仍然会眉飞色舞地说:“明、清、*那时候,我们北海的面积更大,南边的魏高、洪河一带都是北海的地盘,西南边界与云清相临,西部的码头、峰子埠一带也都是,北海自古就是块宝地呀。”金家老爷子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也就只好与书为伍了。和金家老爷子谈论,你要记住,他是个老年人,他特别忌讳与死亡有关的话题。
  金老爷子在大家庭里说了算,他的威力就是这样大。金老爷子是有工资的人,这就意味着经济独立,在儿子媳妇面前有发言权。据说解放前,金老爷子的家算是富裕家庭,是方圆十几里的大财主,家道让爱赌钱的老祖父输了个净光,变成了贫农,金老爷子十五岁时同十三岁的老顾头一同学了烧窑的活,但手艺截然不同,一个烧砖,一个烧花盆、瓦罐等,但总是有了养活家口的本领。不幸的是金老爷子在去窑场的路上碰上了拉兵的,稀里糊涂就让人拉走了。那时候拉兵是平常事,金老爷爷年龄二十一岁,但已是两个儿子的爹了。他被国民党军编进了队伍,后悔得要命。北海整个南部地区是国民党的天下,北部是共产党的地盘。他想:当兵就当共产党的兵,这算啥子呀!时刻想着逃跑。说也巧,淮海战役时他被解放军俘虏了,就顺势加入了解放军。再后来他上了朝鲜战场,在战场上他英勇无敌,一颗子弹从后脑勺进去,打落两颗牙齿从嘴里出来了,一颗打在腿上,那时候医疗居住条件差,没治好就遇上了冷天气,残了。幸亏没有生命危险,立了功。回来后,组织上问他有何要求,他说回家。他唯一的要求是想孩子想媳妇要回家,带着津贴来到了村里,找到了两个儿子,也找到了他日夜思念的老伴。他的腿有问题,老伴就是他最好的拐杖,可惜老伴已是病魔缠身。每个月政府给他一定的补贴,他就是用这些钱供孩子们上的学。金家老爷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家里,金德仁谁也敢吼,就是不敢吼金家老爷子。
  金老爷子不出家门却知天下事。他同大人们谈论《三国》、《水浒》,能给小儿们讲《西游记》,讲他在朝鲜战场上打美国鬼子的事,直到父母来找,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大孙女金桃是他的掌上明珠,小时候说话像炒料豆,撅着小嘴嫌他不会讲神话故事,比如东头老槐树底下的老三嬷,七仙女、八仙女的讲得头头是道。金家老爷子便常常捻他的小胡子,张开没牙的嘴笑,他说金桃的性格倔,酷似他。
  金老爷子对人们讲起金家村的历史就没个完,方圆十几里的文化古迹他数个一二三没问题。他说,东去二十二公里处有个古老的城址是夏朝的,向北八公里处是商周时候的古城,还有“*”时期炸毁的古塔。他说,早些时候那古塔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建筑,晚上出门迷了路,看看古塔就能判断出自己家的方位。他说德仁德义哥俩小时候出去拔菜,天非常热,就到塔底下凉快,塔很高,有三十多米,塔身厚两米多,塔底下有一尊铁佛,佛底下又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有清凉甘洌的井水,他们常对着井口喊,井里就有人答应。所以金桃宁肯相信,金家村就是书上说的秦砖汉瓦的发祥地。爷爷当年拾来垒鸡窝的大蓝砖上还有“雅尔孝造塔”和“治平元年”的字样,后来再盖房子时,这些砖就不见了。
  金家村里,有十多个姓氏,金姓是个大户,人口能占到三分之一,其他九个姓占了三分之二。但细细探究,只有一家姓金的是当地坐地户,据说多数金姓人家和其他姓氏是从河北枣强县、山西洪洞县迁来的。
  北海人憨厚,执行政策及时且不走样,一九八一年,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开始联产计酬;一九八二年,包产到户;一九八三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村集体的一切东西都开始承包。
  几乎是一夜之间,生产队的东西全归个人所有了。队里的公共财产都要以抓阄的形式分到每家每户。金德仁分到了一把长柄铁锨,一把扫帚。大件要承包时,金德仁就像装在布袋里的一把尖锥,露了头,第一次在村里人面前显出了过日子的能力。因为他早就懂电器,比别人条件优越,别人就是有钱,机器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摆弄。可是金德仁就不同了,他一下子包了一台脱粒机,一台扬场机,还有一眼机井。钱二妮就将孩子撇在家里,到田里看机井,谁家浇地用一次机井,交五元钱。生产队里变承包为拍卖时,金德仁要买那台脱粒机,几个平日交往多的好邻居急切地过去围在他的身边,小声和他商量:咱凑钱一起买那台脱粒机好不好,都是同姓人,这样过麦时,大家轮流使用,互相帮忙。金德仁同意了,他们就有了互助组的意味。
  村里人都知道能从土里生大钱的东西就是土窑,谁能幸运地包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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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窑》 第二章(1)
金德仁家的致富是从包了土窑开始的。
  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大地,金家村的上空弥漫着桃花、杏花的香气,村东金龙河两岸繁花似锦,柳树枝头着上了一层淡淡的黄绿色,虽说离金龙河还有十多里路,可是花香还是随风来到了这里。北海最出名的建筑是高三层的大众百货公司,也是市里最早的大楼,它坐落在城的中心,从中心向南去,走六华里路就到了金家村。金家村虽然离城只六里之遥,多数农户烧饭做菜还是用秸秆,少数人家烧煤,金家村人家土屋上空的烟囱里还是浓烟滚滚。
  土窑是金家村从古代传过来的老份物业,土窑也实在是老,连金老爷子也说不出它存在的具体时间,更无从考证土窑建立的确切年代。几经战乱,金家村没有任何记载,有的只是如断代史一般的几个大家族的族谱,除了记载两三代人的家庭传宗接代外,什么也没有。
  土窑如一个孤独的老人,远远地坐落在村西北角上。
  00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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