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光景,年是没法过了。
道光皇帝气急败坏,一面下令将南河总督张文浩革职,披枷带锁,押赴决口处示众一个月,让他好好看看他干的好事儿,然后发配新疆;同时派军机大臣、吏部尚书冒着漫天大雪,驰往决口,会同两江总督孙玉庭等研究对策。
道光为何如此着急?如果您了解漕运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能理解道光皇帝此时的心情了。
大家知道,农民要交公粮,过去叫“交皇粮”。说是交粮,实际上,清政府往往要求农民交银子,但对山东、河南、湖南、湖北、江苏、江西、安徽、浙江等八个产粮大省则要求农民直接交粮食,什么粮食呢?一般是大米,然后政府再将这些大米通过大运河北运到北京通州,这叫作漕运,以此解决北方粮食不足和保障百官俸禄、士兵军饷的发放。嘉庆道光年间,每年运送漕粮四百万石。
这项“南粮北调”的工程是封建社会的国家大政,号称“天庾正供”,耗费了惊人的人力、财力。自嘉庆年间起,漕运就已经弊端丛生,为此,让嘉庆和后来的道光帝伤透了脑筋。伤脑筋的首要原因是运输成本越来越高。
一般说来,漕运的成本包括五部分:
1、水手的工资、口粮的费用;
2、为保护漕粮而动用军队的费用;
3、漕粮的正常损耗;
4、疏浚、维护运河的费用;
5、漕船的建造、维修的费用。
嘉庆以来,有两个因素致使漕运成本骤增:
首先是生态环境恶化。当时,黄河从江苏入海,自乾隆晚年以来,黄河对运河形成倒灌之势,几次水灾,扰乱了运河水系,运河淤塞严重,漕船往往搁浅。这样一来,漕船不能按时抵京,时间一长,水手的口粮、工资,调动军队的开支大增;漕粮也更易霉变损耗;为了驶过浅滩,不得不动用上万纤夫节节拉纤,不仅额外平添了不少开支,而且拉坏了无数漕船,漕船修造的费用也是居高不下。
其次,吏治###也增大了漕运成本。譬如,在漕船修造这个环节上,当时有漕船六千艘以上,规定每年修造十分之一,负责修船的官吏弄虚作假,从###取暴利,仅修船一项,国家每年就要花费上百万两白银。
同时,漕船经过数千里的运河,要想顺利驶抵通州,沿途要交纳不少“陋规”。漕运是“天庾正供”,国家严禁沿途地方官勒索陋规,但你不交陋规,漕船通过船闸、浅滩的时候,就难以获得地方的援助,在验米等环节也会受到刁难。更何况漕丁本身也不清白,所有漕船都不顾国家禁令,私揽客货,超载严重,甚至夹带违禁品,你不交陋规,你过得去层层关卡吗?这样一来,漕粮运到北京,每石米的价格就是南方价格的二三倍了。可见,若仅算经济账的话,漕运可谓得不偿失。
六、海运皇粮(2)
道光年间,著名诗人龚自珍行抵淮浦(江苏淮安),听见纤夫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通宵达旦,被搅得难以入睡。循着号子声来到河畔,一幅壮观的场面顿时映入他的眼帘,但见篝火烛天,上千纤夫挥汗如雨,喊着发自肺腑的号子,奋力拉挽,将一艘艘漕船拖进船闸。那份艰难,那份苦楚,让诗人目睹了日渐衰退的国家机器运转的巨大代价。作为一名政府下级官员,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歉疚之感,于是,浑身颤抖,热泪横流,脱口吟唱:
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
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大家会不会有个疑问:清政府为什么不直接向北方的官员、兵丁发放现金,让他们自己去市场上买粮呢?其实,这个办法清政府不是没想过,但是,当时中国是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国内市场并未形成,少量的需求勉强可以满足,要是北方的官员、兵丁都到市场上买粮,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可买。所以,即使千难万险,成本奇高,政府也得保证漕运。因为,那个时候,粮食已经成为战略资源,这关系到国家机器运转和北方粮食的安全,漕粮晚到北京几天,都可能引发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道光继位五年来,一直为漕运成本过高而烦恼,但是,如今的难题已经不再是成本多高的问题了,漕船都搁浅在运河滩上,一动不动,除非有神仙相助,否则,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当时,每年漕粮在十一月征完,十二月起运。如今漕粮刚刚起运,就搁浅,关系北方稳定的命脉就被切断,道光皇帝怎能不急?
大家会不会有一个想法:清政府为何不尝试陆路运输,怎么一门儿心思非走运河不可呢?
中国古代车辆设计十分落后,解决不了四轮车辆的转向和操控问题,只能设计制造独轮的人力车或两轮的畜力车。这种车装载量很小,加之全国道路十分简陋,车轮和车身之间没有减震装置,通过###极差,速度奇慢。要是这样运粮,一路上人吃马喂,恐怕到了北京,一车粮食基本上也就消耗光了。所以,有这么一句古语:“千里不运粮”。通过陆路运送粮食,清朝人连想也没想过。
摆在道光帝面前的难题是让这批搁浅的漕船脱离淤塞河段,能够即时北上。于是,钦差大臣文孚和署理两江总督魏元煜提出了一个方案——借黄济运,并提出了实施此方案的经费预算——三百万两白银。
借黄济运就是打开闸门,把黄河水灌进运河。因为黄河是地上河,河面高于运河,所以,黄水可直达淮扬,运河水面升高,足以浮送漕船。但是,此法虽可使搁浅的漕船暂时通过,但过后大量泥沙将使运河淤塞,甚至破坏淮河、洪泽湖的水系,故称引狼入室的馊主意。这个方法过去不得已情况下已经用过几次,多次的事实证明后果严重,不堪设想。
当时州县官中有人告诫政府的高层说:“借黄济运之说,询之土人,虽妇人孺子皆知无益。”就是说你问问当地人,即使是妇女、小孩儿都知道这个主意不好。道光和文武百官自然也深知“借黄济运”后患无穷,但此时,形势严峻,迫在眉睫,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只能先顾及眼前了。
道光皇帝一方面抱怨“借黄济运”弊端太大,一方面又让魏元煜“权宜办理”,也就是把责任推给了魏元煜,你看着办吧。然后,道光帝又将三百万两的经费预算给打了个二点六折,首先批准了八十万两。就这八十万两也仅仅由中央财政拨了二十万两,余下的六十万两让他自筹。魏元煜当然筹款无门,还是皇帝面子大,出面替他从山东和江苏借来了余下的款项,好歹凑齐了八十万两。
六、海运皇粮(3)
二月初九(公历3月28日),借黄济运正式启动,闸门开启的时候,有的地方官情不自禁,痛哭流涕。大家纷纷劝慰,说顾全大局,漕运要紧,等等。此时,原两江总督孙玉庭已被革职留任,正主持借黄济运,然而,一个多月后,他越发感觉形势不妙,此时的黄河正处在枯水期,倒灌进运河的黄河水有限,绝大多数漕船仍是举步维艰,但恶果倒是立竿见影,新的淤泥正在形成,于是,奏请停止借黄济运,改为盘坝接运。
【盘坝接运,海运南漕】
什么是盘坝接运?
盘坝接运就是在淤浅的运河河道中临时筑坝,再将附近的湖河之水用水车灌进坝中,借以暂时提高水位,船行过坝之后,转从高邮由驳船北运。此法虽不致像借黄济运那样扰乱运河水系,但代价太高。以这个方法运到北京的漕米,谁还能###心下咽。这不,孙玉庭报上了盘坝接运的支出预算,共需白银120万两。
时间已是初夏了,往年这个时候,连湖南、浙江这些地方的漕船都已经到了通州。而现在,大批漕船还拥堵滞留在淮安以南。京城已经出现粮食恐慌,清政府不得不紧急从奉天(今辽宁省)调运剩余米粮入京,缓解粮食压力。但奉天人烟稀少,产粮不多,不可能给北京的粮食供应提供切实有效的保障。
形式日益严峻,道光帝不堪重负,此时,他没敢大打折扣,东挪西借凑够102万两,至此,国家已经为这批共200万石的漕粮投资了180多万两白银了,稍有经济头脑的人都清楚这是一笔亏损到极点的投资。不过,道光皇帝在懊恼之余多少也为自己这次慷慨而自负,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孙玉庭可能还会给他节省些钱。
不料,这180多万两银子仍然未能解决问题,200万石漕粮仍然没有运过黄河。无奈之下,孙玉庭不得不再请拨款,他深知道光帝崇尚节俭的秉###,所以,这次他要的不是现金,而是手中的漕粮,根据《清史稿》记载,孙玉庭请截留漕米一百万石。
本来,用180多万两银子的投资将200万石漕粮运过黄河已是赔本买卖,而今仅剩100万石了,转瞬间又亏损了一倍。而且夏至将临,水势更难预料,漕粮已经注定无法按期运到京城。道光帝###无可###,立即做出了一系列重大人事调整。将革职留任的两江总督孙玉庭、现任两江总督魏元煜以及漕运总督、南河总督一并交部议处,追究责任。
不久,处罚结果也出来了,降职的降职,勒休的勒休(勒令退休),孙玉庭被勒休,而且赔偿此前剥削运送滞留漕粮费用的十分之七。考虑到如果让孙玉庭退休回家,等于把他从漕运的纷扰中解放出来,未免便宜了他,所以,道光帝命令把他押往运河工地,开挖河道。当时72岁高龄的孙玉庭每天拿着铁锹挖泥,心情沉重,估计欠道光帝的这笔巨款今生永无偿还之期了,做了一辈子官儿,给儿孙们欠了一屁股饥荒,真是死不瞑目。
借黄济运失败,盘坝接运失败,漕运危机终于走进了死胡同,这时还有何计可使?
早在借黄济运计划即将启动之际,有人提出了个海运南漕的想法。这个办法的希望寄托于运河的东方——广袤无垠的太平洋。是啊,如果将漕船驶出长江口,前往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