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无论哪里都隔着仿佛永远那样漫长的距离。图书馆,那里清楚写着。离开时,他们说要整修来着,实际也在外墙到处扎满脚手架,那时以为只是重涂外墙,顶多加上翘起的屋檐斜角而已。
我和书童们都在原地等你,她那如午后菖蒲花的声音,书童们似乎在旁边屏息凝神。踏上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台阶,防滑的垫子倒是一如往常,如此上到气势恢宏的大厅,玻璃门擦得光闪闪,天井上吊灯灿然生辉。墙壁那里皮沙发整齐地排开,也许是文化节,柱子和墙壁满挂着国画的卷轴,盆栽植物赏心悦目。一片新景象,而那个场所却杳然消失,犹如夜露,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如此上到二层,整幢建筑格局得以明朗,书库、礼堂、走廊从大厅将建筑连接到南北侧楼,此刻,壁灯没有开,走廊里暗暗的,而中央空调呼呼的风声隐隐传来耳边。也罢,就连这里冬天也变得不伦不类起来。进入书库,光线豁然明朗,玻璃屋顶上雪光反射下来,从天井一直看到地下阅览室。何苦修什么地下阅览室呢,怎么也没想明白这点。书架高多了,上层的书即便站在架子上也够不到,不过本来也不是来看书的,说起来多久没有读过书了?脑海中推出以往站在暗仄的老阅览室就着悬在头顶的日光灯苦读的情形,书页过于老旧发出荧荧的幽光,犹如温馨的古梦。书籍数量成百倍增多了,感觉就像压在背上的千钧负担。管理员坐在防盗仪的一旁无聊地看窗外,此刻想必谁也不会来图书馆。
出得书库上到顶楼,雪静静积在屋檐一边,透过高高的围檐看见的只有幽暗的苍空和山脉。他们将电影场完全拆除了,功能齐全的图书馆拥有好几个设备先进的电影放映室,谁也不再需要那样的影场。他们将山脉挖掉一块环形公路从馆后直通往宿舍群和食堂,高高的护墙边栽满了针叶松在严寒下一动不动。哪里都不再存在那样的场所,谁也没有注意过那里的悄然消失。
下楼时在错综的入口和出口间几乎迷路,沿着昏暗的走廊一连走过好多紧闭的漂亮木门,感觉谁正在门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走廊上的一切,而观前顾后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卫生间洗手,喷头流出温度恰好的热水,敷在脸上原本冻得冰凉的皮肤旋即绷紧。
出门继续走跃入眼帘的却是理科书库,难道真有那样繁多的理科图书填满那样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不满地跨进门去,书籍的数量确实令我大吃一惊,不用看目录也知道全是看不懂的东西们。至今我也从没想明白过研究排列组合什么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实中真有人靠这样的方式计算?记得当年完全靠一种一种数出来的,当然数不全,从来就没做对过。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呢,如今谁也不会追究当年的数学试卷,排列组合这等更是再未听闻,只是心里多少变得漠然。既然有人能就这些写出书来,想必那里面确实有使某些人深深触动的东西吧。穿过密密的书架,掠过犹如心灵断片的书籍,她的声音从耳边安然传来,而楼梯就在最后一排书架背后。
图书馆里的莫西干人(15)
顺着昏暗古老的楼梯往下,直到重又铺展出那个世界。墙壁沙沙的起了皱,用手一划就落下斑驳的碎片,光线很暗却丝毫不妨碍看清四周,旧纸的味道,空气悄悄增加厚重感,时光沉积在一起多少年未被搅动的味道。顺着楼梯往下直到她的影子出现在尽头。
里面很暗,天花板刚刚好的高度,没有日光灯,窗户也没有。就着楼梯的少许光亮,她仍是那年的样子,齐耳短发,暗红的长袖衫,记得左胸那里有一只大嘴猴,裙子到小腿,平底的小皮鞋。相比我厚厚的大衣,显得越发瘦小。
她开口说话,我想她是在微笑着,她总能让人平静。欢迎来北方。
找了好久,一切都变了,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回不到这里。两人一起在黑暗中坐下来,空气静得感觉有人在屏息偷听。
确实比预想来得晚。那么,可明白了?她转过头,头发微微摆动。
本以为离开这里会顺利,和你们一起,离开这里,远远地去哪里都成。结果让你伤心了吧。我低下头,那时身边人无不蠢蠢欲动,好像不这样做就会从世界上跌落下去。
不是那样的,从某种程度说,那是无法避免的。那时我们也相当坚定地想陪你一起去来着。她少见的有点急切。
这么说,不是因为画像的关系?
当然也有,我们都明白你的心意,一开始就明白。我们当然也喜欢你,愿意和你一起,只是如果不那么说,你很可能哪里也去不成,而那是我们不想看到的。她深深吐一口气。
听她这么说,我很高兴,本以为他们因为画像的关系生我气——本来完美的三人关系被我硬生生打破了——不愿和我去海边。这么说,就是想要我离开山谷,随波逐流,像浮木那般,然后再回来?
随波逐流不一定就全是不堪,也能感受波涛下的暗流吧。跟你说,要想变得强大起来足够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光有这山谷是不够的,远远不够,这里毕竟空间狭小,而且还很不完善。这点从姥姥死后我就深深明白过来。她伸平双腿,手轻轻放在膝头。
可是我却没有理解好你的意思,连图书馆也给弄坏了,书童们一定更加恨我。我在心里暗暗回想图书馆往昔的模样,那小小的朴素的图书馆如今哪里也见不到了。
你不明白,图书馆还是图书馆,只是你现在没有见到,喜欢的话像以前一样到处走一遍好了。
这么说没有弄坏?
没有,哪里都没有损坏,书童们相当尽职,他们也慢慢长大了,不再是需要担心的少年了。
少年们如今都长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一时想象不好,也许是因为黑暗的关系。那时怕得不得了啊,以为画像的事让你们生气了。不过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做。我喜欢你的。希望你能一直陪在身边。
她右手支起下颌,双腿缩回。我们也喜欢你,而且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走以后不是一直为你守候在这里?放心好了,以后也一直在这里的。
我真傻,居然会以为一个人可以完全抛弃内心而获得自由。失去了这里的那些岁月,完全成了谁也不愿多看的空壳啊。脸烫烫的,想必又红了。离开山谷的那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由,自由得如同坐火车穿越整个国境。不过那自由短暂得还比不过一颗流星。
我们想要一切,不是吗?那些过去,我们当年的模样,现在,将来,快乐,悲伤……
我们已经永远失去那些感情了,在经历过这许多之后,门也被关上了。图书馆里像以往一样那么寒冷,在这里空调暖气什么的都是不管用的。
不用担心,至少这里永远为你保留着。我们,书童,一直为你守候在这里。她抚在我的肩头。
是啊,我已经失去图书馆了,不能再失去更多。一起去哪里好了,大家在一起,肯定一切顺利。
你离开以后这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不过话说回来,海边怎么样呢?她也许也对那样的地方满怀憧憬。
喜欢啊,好地方。这么一说记忆也连带变得美好起来,少女们吸着瓶装可乐笑眯眯地走过沙滩。
不过没有雪寂寞啊。她抱一下肩膀仿佛话语使她感受到寒意。
我还是喜欢北方,落叶林一到秋天就黄灿灿的,绵羊在草地上宛如睡着一般,我们开着装满干草的拖车,一路吹着口琴,把草撒给绵羊。
那至少也要等到春天了,她笑出了声。
还是想问一句,真能和山谷一起去远方?
能的,这里就是为你准备的,随时等待你的诏命。
闭上双眼,脑海里逐一闪过山谷的边边角角,这确是我的图书馆,我的山谷,我的王国。
还是想象不好啊,将来什么的,总感觉就要断在哪里再也接不下去了。
不用怕,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就像我从来也没有预料过会留在这山谷,如今一切还不是好好的。我们一如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落在陌生而广袤的大地上,只要落下去就能继续生长。
父母那里怎么样了,没再要你回北方?
一切都很顺利,这里就是北方来着。我们一心向往的宁静安然的北方。
听她这么说,岁月变得不同往常,我平稳心情小心呼吸。他呢,还是想见见啊。
书童们在休息,他换班在监控室,当年你不是也最喜欢那里?她安慰般,有的是时间,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的。
长久地,我们静静感受时间流逝,她的肩头传过来暖暖的温度,空气也变得轻盈起来。后来闭馆铃声敲响。出来时被天井照下来的雪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睛,管理员问一句,见我没事整理物品准备下班。
于是走出图书馆高高的阶梯,鸟群这时落在广场上一动不动,暮色逐渐渗透四周,雪又开始下了,没有风,雪们都落得不紧不慢。走下广场,我感受到一种可能性,世界铺排在了更远的远方,而我们拥有一整座山谷。想到这里,雪慢慢大起来,整座山谷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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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薇(1)
文/白艾昕 图/白艾昕
白艾昕
《最小说》超人气作者
第一届“TN?文学之新”全国新人选拔赛全国36强
生命中,不断地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的;记住的,遗忘了。 然而,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从浅白色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轻巧地晃过我的眼睑,这是一个温暖得让人毛孔都会变得柔软的下午。我想起了你。我想起了你均匀的眉毛,夹杂着岁月痕迹的头发,你那并不宽大却足以令我感到归属感的手掌,还有很多我所能想起关于你的一切。它们一字排开来,像电影一幕一幕闪过。然后我抛弃了一个睡眠的时间,就在低头的刹那,忧伤和温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