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我向喂猪的老汉问:“这堆粪能有多少车?”老汉还挺认真,用步子丈量了粪堆的长宽高说:“大概也就八九车吧!”
我执笔写了一篇通讯报导,如实地写了团员和青年共积肥八车。香花看了稿件后说:“这哪行?把八车应改为一百八十车。公社广播站才给咱们广播,咱们团支部才能评上先进。”我不同意她改数字,那不明明是欺骗党吗?香花说:“你思想太保守,如实上报,咱就不能成为先进典型,咱村的经验就不能在全公社推广。公社不会来查的,查来有我呢。那还不好应付,把八个生产队积的肥全算在咱们团支部的帐上,那不就行了吗?”
唉——,还是人家香花有办法。
5月7日
还是把自己了解到房子主人的一些情况记下吧!房子主人姓张名耿,下中农成分,在万各庄街以盘炕垒锅台打灶筒出名。经他手垒的锅台美观实用,盘的炕烧起来四周都热,打的灶筒从不往外钻烟。谁家的炕灶不好烧,叫他去一整治就行,这大概是人们常提起他怀念他的一个原因吧!
张耿老汉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小儿子刚结婚不久,得个暴病死了,儿媳妇也改了嫁。老伴去世后,女儿嫁到外村,只剩了老汉孤伶伶一人,他是烈属,村里对他有特殊照顾,但他还提出当个五保户。当上五保户,他经常给队里挫绳儿,去园子里看鸡赶鸭,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去年春天,老汉病倒了,估摸自己不行了,把女儿叫到跟前嘱咐一番。说我死以后,房子和所有的家产,你一点都不能动。咱是五保户,财产就该归村里所有,咱村比我早死的一家五保户,就是这样做的。你不要认为咱不合算,咱确实也不合算,村上只保了咱一年。可你得翻过个儿想想,假如我再活二十年,村里不是也得保着咱吗?你要是拉走了爹的东西,就有人会戳你的脊梁骨,会给爹留个骂名。那样,你还有什么脸面进万各庄给你爹上坟烧纸。记住,好名声都是钱财难以买到的。
女儿含泪答应了。
张耿去世后,在社员们强烈要求下,村里给老汉买了松木棺材,请了十多个吹鼓手。老人的殡出得很热闹,比有儿子的人家不在以下。事后,村干部和管事的将老汉的被褥及衣服硬塞给他女儿,剩下的所有东西就全归大队里所有。
这就是我们知青集体户房子的来历。
5月8日
香花家给人的印象,有些与众不同。
房子有四五十年历史了,连院墙都是砖的。院子不像一般农家,开辟出一块菜园,用秫秸或葵花杆子圈起来,里面种些瓜果蔬菜,而是干净得连个柴禾刺儿都没有,见不到锨镐锄筐等常使的家什,听不到鸡鸭猪羊的叫声(她家原来张嘴的活物一个都没养),墙角上倒码着一大摞酒瓶子。
屋里给人一种舒适之感。花被子码得工工整整,柜子擦得锃明瓦亮,红宝书一尘不染,东西归整得有条不紊。充足的阳光给屋子增添几分温馨。根本不像个农户,很像个接待室。尽管屋子收拾得让人满意,可我觉得像缺少了些什么。
我们进去时阿庆嫂正梳头,尽管都那么个岁数,梳头时还像姑娘一样仔细认真,用镜子左照了右照,前照了后照,抹完头油朝我们微微一笑。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那眼神都显出勾魂摄魄的神韵来,发现她还有几分迷人的姿色。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脸看像框里的照片,上面有几张大合影,每张合影上都少不了阿庆嫂,从照片上看,她似乎比本人更美。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万各庄 九(4)
“这是县革委的刘副主任,”阿庆嫂指着照片中的人介绍说,“这是县武装部的张政委,这是公社的曹书记……”反正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阿庆嫂最后指着照片上一个人说:“这人调到县知青办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就言一声,他们跟咱都有面子。”
阿庆嫂又倒水又递烟的,待人很热情。对我们说:“馋得慌了,你们就到大娘家里来,我包肉饺子给你们吃,咱们有白面。”说的人心里热乎乎的。张鹏说:“何大伯做报告挺有水平的。”阿庆嫂有些得意的说:“他呀,没心没肺的,是个吃菜货。做报告好多是我亲口教的。你们不信问问他,哪样儿事不是我出谋划策?这个家要是没有我,能在村里这样吃香?”
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感觉。看上去阿庆嫂要比何福贵强百倍。出了香花家门,大喇叭正播放样板戏《沙家浜》中的《智斗》一场,刁德一唱得很带劲儿:“阿庆嫂真是不寻常……” 张鹏对我说:“香花妈确实不愧为阿庆嫂的称号。”
5月12日
月光皎洁,晚风宜人。潮湿的空气带给人的感觉是甜美的,河边开满各色的野花,花儿温柔而雅静,小虫在草间叽叽叫,蛤蟆在水边“哇哇”唱,听不见河水的流动。
我和玲玲坐在大清河边。
“晓民,你当了团支书,不能和别的姑娘好,只能对我一人好。”
“你看我像那朝秦暮楚的人吗?”我轻声反问玲玲。尽管自己当上团支书,有漂亮的姑娘对我献过殷勤,可我觉得世上的姑娘都没有玲玲好,包括她的容貌,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
“不像,可我怕……”玲玲依偎在我的怀中。
微风弹奏着低柔恬静的音符,青蛙唱起动人的情歌,多么宁静而祥和的夜晚呀!。
“我爱你,晓民,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
“晓民,今生今世,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也爱你,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让我爱的男人了。”
我抚摸着她蓬松柔软的秀发,望着她妩媚动人的眼睛,完全陶醉在爱情的幸福中。
玲玲从我怀里挣脱出来,随手揪掉辨不清颜色的一朵野花,放在鼻翼嗅嗅,然后说:“你以后要多为我着想,成天价在生产队里干活,连上面的头头们都接触不上,总当个‘向阳花’,开放在田间,没有贵人欣赏,多没意思。”
“行。”以后我是得该为心上人玲玲想想,让她生活的快活美好,也该为写了申请书的张鹏想想,他尽管跟自己性格不一样,可毕竟跟自己在同一个城市长大,如今又睡在同一条土炕上,在同一个锅里拉马勺。
5月14日
今晚正式表决申请人的入团问题。我完全没料到,大多数团员存有那么大的偏见,对成分高的青年入团持否定态度,好像他们这部分人压根儿就不该写申请书。
尽管自己以前开会反复强调过:“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可强调半天,只有三个富农成分的青年写了申请,这三个人年龄较小,涉世不深。为了不使自己说过的话落在空地上,我当时决定,从这三个人中必须发展一个青年入团。可香花不同意我的做法,她说这一指标给何克才。据我了解,何克才贫农出身,根红苗壮,整天背个自来红的包袱,不服从队长的分配,干活藏奸耍滑。夜里浇地时,呼呼睡大觉,水跑得哪都是。有人说这一指标给谢国英。国英富农出身,从小就忠厚老实,真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王奶奶无人照管,国英离着她家近,常年为她挑水吃,为她去机磨送粮背面。
万各庄 九(5)
香花极力反对国英入团,并说出不同意的理由,那就是不能让一个“阶级敌人”的后代加入到党的后备队伍中来。我最后让大伙举手表决。不知是国英自己走下的人缘好,还是人们对我工作的支持,反正同意国英入团的远远超过半数。香花散会时白了我一眼,对一名团支部委员说:“哼,报上去也是白费事。”
5月16日
队里买了一匹青马来,拴在门前的树桩上,集合时人们围着观看。那马有一人来高,四条腿粗得像四根柱子,蹄子如钢铸的一般,一抬腿,脚下就是一个深深的蹄印儿,毛色像丝绸一般光亮,真称得上膘肥体壮。老汉们围着马赞叹不已:“好马,单拉单架都行!”“要是人家使得了,给一千五也不卖,咱们给人八百,连门都没有。”“人家盼牛就是行,又给队里捞了个便宜。”
看着高大健壮的青马,我心里犯了嘀咕。难道卖主是傻子?不懂行情?就不解的问旁人:“为啥这便宜?”那人答:“这是一匹骚马,没干过活儿,你看——”我顺着他指的位置看去,见马背上没有拉犁套车磨出的一点痕迹,那眼睛放射出桀骜不驯的凶光,仿佛谁敢靠前,就要给他一蹶子。
“难道咱们有人能使?”我问。
“能使。没有金钢钻儿,谁敢揽这瓷器活儿?”
这时,谢队长与许盼牛从队部走出来。许盼牛先卷卷袖口,又系紧了褡包,一向阴沉的脸晴朗起来,显得特别精神。他把旁边胶轮大车的牲口套和褡子松了松,然后接过谢队长递给的一根木棍儿。木棍儿有二尺多长,一把来粗,攥在手里挺合适的。
围观的人们都离远了,孩子们被谢队长吓唬到一边。人们像看耍把式卖艺的看着许盼牛,只见他十分警惕地解下马的缰绳,把马牵到车辕子跟前。那马早已支楞起耳朵,甩起又粗又长的尾巴。“掉过去!”马并不听车把式的指使,而是把屁股转向反方向,“梆梆”就是两蹶子。好险呀!要是被它踢着,准得落个腿折胳膊烂的。只见许盼牛机灵地一闪身,然后把棍子虚晃一下,猛一拽缰绳,吼道:“掉过去!”。马“咴咴咴”的叫起来,瞪红了眼珠子,前脚离了地,一掉头就向许盼牛扑上去……站在高坡上的我,见到这情景,为牲口把式担心,更替他捏着一把汗。
人和马战了一个回合,马没套进车辕子里去,再踢再咬时,我吓得连眼都不敢睁。马的嘶鸣,人的喊声,孩子的叫声,一起灌进我的耳朵。等我再睁开眼时,马已低下头,呼呼地喘着粗气,四条腿像筛糠一般地抖,眼睛失去了凶光,刚才的威风一扫而尽,完全是一 副驯服的样子。许盼牛抚摸着长长的马鬃,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