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伟大的红堡爱尔汗布拉宫,它将在这个故事中扮演重要角色。更有甚者,这些神似的统治者中,有很多出身于最卑贱的家庭;每个学童都知道奴隶国王……但不管怎样,重点是,“统治一个帝国”这码事都只是一个家庭笑话,因为,不用说,穆罕默德的王国只是“帝国有声”,旧城区里一家蚤窝似的破电影院。
“电影院是否伟大,”穆罕默德喜欢说,“可从电影院顾客的噪音推断。你到新城市那些豪华宫殿里,去看它们绒毛宝座似的座位和装在前厅的大镜,去感受那空调,你就明白为什么观众都安静坐着,安静得像地狱。他们被金碧辉煌的环境驯服了,也被座位的价钱驯服了。但是在穆罕默德的帝国里,付钱的顾客吵嚷个够,除了唱最受欢迎的流行曲的时候不吭声。我们不是绝对的君主,孩子,别忘了这点;尤其是最近,警察正在跟我们作对,拒绝过来赶走哪怕是最大的恶棍,这些恶棍发出的口哨声会撕破你的耳朵。不要紧。毕竟,这是一个关乎个人自由的问题。”
没错,这是一个第五流的帝国。但是对穆罕默德来说,它非同小可,是一个奴隶国王的物业。他入这一行时,要不是先在化脓的街上充当无名小卒,用手推车推着电影广告沿街叫喊“放映啦!”和“很快爆满!”——他现在哪会坐在经理办公室,掌管钱箱和钥匙?你知道:即使是家庭笑话,也有被当真的危险,这对父女的本性之中,都潜伏着一种拘泥于字面意义的倾向,毫无幽默感可言。毕奎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渐渐在两眼低垂的斜瞥中,闪烁着一溜暗中幻想当皇后的神采。“我告诉你,”她会在父亲出门上班后,对着那个天使镜呼唤,“我要么拥有绝对控制权,要么是个零!换作是我管,这些恶棍就甭想打着哨离开!”就这样,毕奎斯创造了一个秘密的自我,要比她的皇帝父亲专横得多。在他的帝国的黑暗中,她夜复一夜观摩那些闪闪发亮的巨型公主幻象,她们在喧嚣的观众面前,在一个金色的中世纪骑士骑马像下跳舞,那骑士身穿盔甲、插着一面三角旗,上面刻着“Excelsior。幻觉助长幻觉,毕奎斯开始让自己变得高贵起来,就像梦中女皇。她把她家附近小巷里街头流浪儿的奚落当成恭维:“吹喇叭!”她经过时,他们这样迎接她,“可怜可怜吧,慈悲的贵夫人啊,汗锡的拉尼啊!”他们称她为汗锡的拉尼:干咳的女皇,也就是排出的空气、厌倦和热风的女皇。
“小心,”她父亲警告她,“这个城市,事情正在起变化;就连最亲昵的绰号也含有崭新的、很黑暗的意义。”
《羞耻》七:别问是谁放置的炸弹
这个时候,正是那次著名的、虫蛀似的瓜分事件就快发生的当儿,这次瓜分把古老的国家劈开,把几块被虫儿啃的碎片交给真主安拉。这几块碎片就是西部几亩尘土飞扬的干地和东部一堆杂乱的沼泽,对那些不信神的人来说,这几块碎片他们不要也罢,乐意拱让。(安拉的新国家:两大块相隔千里的土地。一个如此不大可能的国家,也就几乎可以存在。)但是让我们不要激动,而仅止于申明:此时情绪已经非常高涨,就连上电影院也变成政治行动。只尊奉一个神的信徒们去这些电影院,石头神的洗涤者们则去那些电影院;在疲倦的古老土地被瓜分之前,电影迷们就已经瓜分成两派了。石头神信徒不言而喻是经营电影业的,他们是素食主义者,于是拍摄一部很著名的电影《盖伊·瓦拉赫》。也许你听说过它?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幻想故事,说的是一个蒙面英雄,在印度恒河平原游荡,把一群群食用牛从它们主人手中解放出来,把这些神圣、长角、有乳房的野兽从屠宰场拯救出来。石头帮挤满放映这部电影的戏院,而一神信徒作出反击,他们一窝蜂涌踊去看进口的非素食西部片,在这些西部片里牛群被屠杀,正面人物都大吃牛排。愤怒的影迷暴民袭击他们的敌人的戏院……无他,这是一切类型的疯狂都登场的年头。
女穆罕默德失去他的帝国,是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这又是源自他性格中致命的缺陷,也即宽容:“是超越这一切分裂蠢行的时候了,”有一天早晨他对镜子说,而就在同一天,他在他的“有声”安排一个双重节目:兰多夫·斯史特和盖伊·瓦拉赫两部电影在他的银幕上同场放映。
在导致他毁灭的双重节目的开幕日,他的绰号的意义从此永远改变了。他被街头顽童唤作“女人”,是因为他妻子在女儿仅两岁时逝世,而他这个鳏夫必须充当毕奎斯的母亲。但是,现在他这个慈爱的衔头却意味着更危险的事情。当儿童们提女穆罕默德时,他们的意思是软弱、丢脸、愚蠢的穆罕默德。“女人,”他无奈地对女儿叹息道,“什么话!这个字要承受的重负也该有个尽头吧?哪里可以找到一个担当这么多又这么肮脏的字?”
双重节目的结果是:素食和非素食双方都联合抵制这个帝国。连续5天、6天、7天,电影都是放映给一座空屋看,空屋里剥落的泥灰和慢慢转动的天花板吊扇以及幕间休息时卖鹰嘴豆的小贩,齐齐俯视一排排无疑就快散架和同样明显空着的座位。3点半、6点半和9点半场全是一样,就连星期日早晨的特别场也不能引诱任何人穿过侧门。“放弃吧,”毕奎斯敦促父亲。“你想要什么?你怎么啦,是不是怀念你的手推车了?”
但是,此刻一种陌生的执拗钻入女穆罕默德脑中,他宣布这个双重节目要维持到“第二个轰动周”。他自己的手推车小伙子们也背叛他,谁也不想穿过气氛紧张的小巷叫喊这些野心勃勃的货色;没有任何声音敢于宣布“电影放映啦!”或“快点,要不就赶不上啦!”
穆罕默德和毕奎斯住在帝国戏院背后一座又高又瘦的房子里,用他的话说就是“直通银幕”。在世界结束又重新开始的那个下午,这皇帝的女儿正单独与仆人在家里,她突然感到窒息,因为她肯定父亲已经以他那浪漫主义的疯狂逻辑,选择了坚持那荒唐计划,直到那计划杀死他。一声像天使拍翼的响声吓了她一跳,那声响她后来也找不到满意的解释,但它当时在她耳中撞击,直到她头痛。她奔出屋子,仅略微停下来把端庄的绿披巾绕在双肩上;她就这样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电影院厚重的门前;在门后,她父亲铁着脸坐在空座位中间看着电影,这时末日似的灼热的火风开始吹袭起来。
她父亲的帝国的墙壁向外喘着气,像热面包,火风则像一个患病的巨人的干咳,把她的眉毛烧掉(后来就再也没长了),把她的衣服从她身体上撕扯下来,直到她像刚出生的婴儿赤条条站在街上;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因为世界就快结束,致命的火风发出回声,在这回声形成的陌生气氛中,她燃烧的双眼看到一切东西飞出来:座位、票簿、风扇,然后是她父亲炸碎的尸体的残片和她烧成炭块的未来。“自杀!”她诅咒女穆罕默德,炸弹把她的嘶叫声变成尖叫声。“你选择这个!”——她转身朝家里跑去时,看见电影院的后墙被炸掉了,那个金色骑士像*在了她那座又高又瘦的屋子的顶层,骑士的三角旗刻着她不必读也知道但不认识的稽字“Excelsior”。
别问是谁放置炸弹;在那些日子里,有很多这类炸弹放置者,很多暴力制造者。它甚至有可能是一神信徒的炸弹,由穆罕默德一位更狂热的同一宗教信徒放置在“帝国”里,因为定时器校准在一个特别有暗示性的爱情场面期间,而我们知道这种信徒怎么看爱情,或爱情的幻觉,尤其是看这个场面还得付入场费……他们反对。他们把它删掉。爱情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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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八:如果你有机会活下来讲你的故事
毕奎斯啊,在金色骑士像下赤身露体,没有眉毛,笼罩在火风的谵妄中。她看见她的青春从她身边飞过,被爆炸的翅膀卷走,那爆炸声仍在她耳中搏动着。所有的移民都把他们的过去留在背后,尽管有些人试图把它装进包袱和箱子里——但是在旅程中有些东西渐渐从宝贵的纪念品和照片中渗出,直到连它们的主人也无法辨认它们,因为移民的命运是被剥掉历史,在陌生人的鄙视下*裸站着,他们在陌生人身上的衣服中看到华丽,在锦缎中看到延续性,在眉毛中看到归属感——总之,我认为毕奎斯的过去甚至在她离开那座城市之前就已先离开她了;她被父亲的自杀剥得精光,站在一条小巷里,看着它离去。在以后的岁月里,它有时会来探望她,就像一位被忘记的亲戚来串门,但是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她对历史充满疑虑。她是一位有远大前程的英雄的妻子,所以她很自然会推开过去,就像一个人薄待借钱的穷表亲。
她一定是走路,或奔跑,逃出那股毁灭她的热风,除非发生奇迹,有什么神力把她提走。她恢复意识,感到那块红石头在她皮肤上的压力。那时是夜晚,在黑暗而干燥的酷热中,石头在她脊背上是阴凉的。人们成群成群从她身边汹涌而过,人群如此庞大和逼迫,使得她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们被某种无法想象的爆炸推动着:“另一个炸弹,天呀,这些人全都被它的力量炸开!”但那不是炸弹。她意识到她正靠着那个红堡的无尽的墙壁,而士兵们正像赶牲畜那样赶着人群穿过洞开的大门;她的双脚也开始动起来,比她的头脑还快,并把她引到人群里去。没一会儿她就遭到重击,因为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赤身露体,于是她大喊:“给我一件衣服!”但是她看到根本没人听见,甚至没人对这个被轻微烧焦但还很美丽的*女孩瞥一眼。然而她无地自容地试图抓住自己,在奔涌的人海中紧紧抱住自己,仿佛她是一根麦杆;她在脖子上摸到一条麦斯林纱布的残余。这条端庄的披巾黏在她身上,被她自己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