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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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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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假如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想想我还得放进什么东西。我就得写“防卫”最富裕的居民的非法设施,写隐蔽在地下的抽水机窃取邻居水管的人,诸如此类这样你只要看看草坪的绿色(这种线索并不限于Q镇的军营区),就可以知道谁最有门路。还有,我是不是也要描写卡拉奇的“信德俱乐部”?那里仍有一块牌,上面写着“女人与狗不准进入”;或者分析一个工业计划的奥妙逻辑,也即可以建造核反应器却不能研制电冰箱?读者啊——还有学校课本,里面说“英国不是一个农业国家”;还有那个教师,他把我最小的妹妹的地理论文扣掉两分,因为论文有两处的用词不是跟课本的用词一模一样……所有这一切会变得多么冗赘啊,我亲爱的读者。
  真实生活的材料可以变得多么迫不得已!譬如,要写很久以前民选代表在国民议会把家具扔向议长,就这么把他杀了;或那个电影检查员,他拿着红铅笔逐格检查电影《将军之夜》的每个场面,在电影中彼得·图勒将军到一个画廊去,把挂在墙上的裸女画像全部抠下来,观众得以大饱眼福,看着彼得将军在画廊里践踏一抹抹飞溅的红颜料,蔚为超现实奇观;或那个电视台长,他曾跟我说,猪肉是禁播的粗话;或那期进不了境的《时代》杂志(抑或是《新闻周刊》?),因为该期有一篇文章,称阿尤布·汗总统有瑞士银行户口;或那些被谴责的公路强盗,他们把打劫当成私人企业来经营,抢了政府公开打劫的饭碗;或俾路支的灭族屠杀;或最近的国家奖学金优惠计划,奖给了狂热组织“*促进会”成员到海外去读研究生;或试图宣布纱丽是*衣服;或二十年来首次使用特别绞刑——纯粹为了使处死佐勒菲卡·阿里·布托合法化;或为什么布托的绞刑吏无端端失踪,就像很多每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拐走的街头流浪儿;或反犹主义,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反犹主义的影响下从未见一个犹太人的居民为了与*国家团结一致而诋毁所有犹太人,而*国家近年则雇用巴基斯坦工人,向巴基斯坦提供就业和需求殷切的外汇;或走私、海洛因出口激增、军事*者、贪赃枉法的平民、*的公务员、受贿赂的法官、其报道唯一可肯定的是它们全是谎言的报纸;或按比例分摊国家预算,重点是拨予国防(庞大)和教育(不庞大)的百分比。想象我的困难吧!
  至今为止,如果我所写的是一本上述性质的小说,则我无论怎样辩称我写的是普遍性的东西而不是写巴基斯坦,都将是徒劳的。这小说一出,就肯定会被禁止、扔进垃圾桶、烧掉。努力全部白费!现实主义可以令作家心碎。
  幸好,我只不是讲一个现代童话罢了,没事儿,谁也不会恼火,或太在意我说些什么。同样地,也不必采取什么激烈行动。
  真是松一口气啊!
  现在,我必须闭嘴,别再说我不去写的东西,因为实在没什么特别;你选择去讲的每个故事,都是某种审查,它阻止你去讲别的故事……我必须回到我的童话故事,因为我在这里唠唠叨叨的时候,那里的事情正不断发生着。
  在我回到这个故事的途中,我经过我那位靠边站的主角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的身边,他正耐心地等待我抵达他未来的新娘、可怜的苏菲亚·齐诺比亚可以进入叙述的那个点上,脑袋先从分娩的运河里出来。他不必等太久,她差不多快上路了。
  我只会稍微停下来指出(因为在这里提一提不会有失体统),奥马尔·海亚姆在婚姻生活期间,被迫一声不吭接受苏菲亚·齐诺比亚像孩子似的喜欢到处移动家具的习惯。在这些被禁止的行为的强烈驱策下,她总是趁人不注意时,一有机会就重新排列桌子、椅子、灯盏,就像一个她喜欢的秘密游戏,而她玩得异常庄重,简直令人望而生畏。奥马尔·海亚姆的抗议声升至唇边,就被他咬回去了,因为他深知说什么都不顶用:“说句真的,老婆,”他想呼喊,“天知道你这样移来移去究竟是要改变些什么。”
  

《羞耻》十一:“40大盗来了”
毕奎斯睡不着,直挺挺躺在洞穴般的卧室的黑暗中,双手交迭在乳房上。当她独自睡觉,她的双手总是习惯性地摆出这个姿态,尽管她的表姻亲都不赞成。她实在不能不这样搂住自己,仿佛她害怕失去什么。
  在黑暗中,她周围都是其他床的模糊轮廊,它们都是一些放着薄垫的吊床,其他女人都躺在上面,盖着一张白被单。多达40个女人簇拥在女家长巴里亚玛威严而细小的影子周围,巴里亚玛贪婪地打着鼾。毕奎斯早就对这间大寝室了如指掌,知道在黑暗中模糊地辗转的身躯,多数并不比她好睡。就连巴里亚玛的打鼾声也可能是假的。女人们正在等待男人们进来。
  转动的门把手像鼓一样格格作响。夜的性质立即变化。空气中弥漫一种怡人的邪恶。一阵微风袭来,仿佛第一个男人进来时,成功地驱散夏季若干稠如蜜糖的热气,使得天花板吊扇在浓汤似的空气中更有效率地转动来。40个女人,包括毕奎斯,在她们的被单下沉闷地搅动起来……更多男人进来。他们踮着脚尖沿着集体寝室的午夜通道移动,而女人们都变得非常安静,除了巴里亚玛。女家长比任何时候都更起劲地打鼾。她的鼾声就是警报,发出平安无事的信号,给予男人们必要的鼓励。
  毕奎斯邻床的女孩拉妮·胡马云,尚未结婚,今夜也就不期望有人来找她。她隔着黑夜低语着:“40大盗来了。”
  现在,黑暗中开始有一些轻微的声音:吊床的绳在第二个身体的额外重量下、在衣服的沙沙声下、在入侵的丈夫们更深沉的呼气下,轻微地下陷。渐渐地,黑暗获得某种节奏,节奏加快、达到高峰、消退。接着是一阵繁复的蹑步声走向房门,门把手又是几次发出擂鼓似的转动声。终于一片寂静了,因为刚才出于礼貌而打鼾的巴里亚玛,现在停止打鼾了。
  拉妮·胡马云已夺得本结婚季度的其中一个奖品,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寝室,嫁给一个皮肤白皙、在外国受教育、双唇丰满*的年轻百万富翁伊斯坎德·哈拉帕。她跟毕奎斯同龄,也是18岁,已跟表兄拉扎这位新娘成为朋友。毕奎斯很欣赏(但假装震惊)拉妮对这一家人睡眠的安排所作的恶毒省思。“想象在这黑暗中,”她们两人一块磨日用香料时,拉妮吃吃地笑来,“谁知道找她的就是她真正的丈夫呢?谁会投诉呢?告诉你,比露,这些结婚的男人和女人在这个联合家庭机构里过得挺好的。我发誓,也许叔叔跟侄女、哥哥跟弟弟的老婆,我们永远不知道孩子的真正爸爸是谁!”毕奎斯得体地红了红脸,用莞荽味的手堵住拉妮的口。“住嘴,亲爱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脏东西呀!”
  但是拉妮全不理会。“不,毕奎斯,我告诉你,你刚来,但我是在这地方长大的,我用我们巴里亚玛头上的头发发誓,这种安排原是为了正派或什么的,实际上是为地球上最大的狂欢找借口。”
  毕奎斯没有指出(这样做会多么粗鲁),几乎小如侏儒的巴里亚玛不仅无牙和失明,而且她那古老的头上一根毛也没有。这女家长是戴假发的。
  我们在哪里了,在什么时候?在一个大家庭的房子里,在一个沿海城市的旧城区,没得选择,我只好叫它卡拉奇。拉扎·海德像他妻子一样是孤儿,在他们搭乘“达科他”运输机飞入西部后,下机他就把她送入他已故母亲的娘家亲人们怀中。巴里亚玛是他的外祖母。“你一定要住在这里,”他对毕奎斯说,“等一切安顿好,我们再看什么是什么和什么不是什么。”因此,目前海德住在军队基地的临时军营里,他的新娘则躺在一大堆装睡的表姻亲中间,自知夜里没有男人会来找她。没错,我知道我已把我的故事带进另一座深邃的大宅,读者也许已经把它拿来跟边境市镇Q镇那座遥远的大宅相比较了,但是两者之间是多么南辕北辙啊!因为这里绝不是什么封死的棱堡;它爆满、干劲十足地爆满家庭成员和相关人员。
  

《羞耻》十二:游荡在血缘丛林里
毕奎斯在新亲戚的森林里迷失,在女家长大宅的血缘丛林里游荡,她求教于家用古兰经,寻找这些家族树,并且发现它们就在传统的位置上,一簇簇令猴子莫名其妙的家谱灌木铭刻在那本圣经背后。她发现,自巴里亚玛那一代以来——她有两个姐妹,拉扎的外祖姨们,两个都是寡妇;另有三个兄弟,一个是地主,一个是败家子,一个是患精神病的傻瓜——自那男女各半的一代以来,整个家族只生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是拉扎已故的母亲,另一个是拉妮·胡马云,她恨不得快点逃离大宅,大宅的男子们从不离开它,而是进口一个又一个妻子,让她们在层架式鸡笼似的条件下繁殖。据信,拉扎共有11个婚生舅舅,另有至少9个私生舅舅,他们是那个拈花惹草的败家子舅公的一窝孽种。除了拉妮这位表妹外,拉扎一共还有32个婚生表兄弟。(那些私生舅舅可能有的子女则不列在家用古兰经。)在这一大群亲戚中,有颇大部分住在巴里亚玛矮小而无所不在的阴影下;败家子和傻瓜都没有结婚,但是当地主来这里住的时候,他妻子便占据巴里亚玛闺房的一张床。我讲话的时候,地主和他妻子都在场;尚有那11个舅舅中的八个,加上那些妻子;还有(毕奎斯计算得很困难)约29个表兄弟,以及拉妮·胡马云。26个表嫂和表弟妇拥挤在那个邪恶的寝室,如再加上最老一代的三姐妹,毕奎斯就是第40名了。
  毕奎斯·海德的头脑晕眩了。想到要用具体名字称呼每一个亲戚,这位新来者便陷入语言方阵,她必须招架诸如“表舅”、“表哥”、“表舅母”之类的辈分称号,但总会出错,受到无人理睬的侮辱,于是她面对这群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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