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大了。言微鱼也是。听言爸爸言妈妈告诉他言微鱼要回来让他不要再到医院去的时候,他的心狂跳得几乎要跃出喉咙。
很想很想他。从表弟周沐那里,才知道原来周沐的恋人是言微鱼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从周沐那里,可以带来失联了许久许久的他的照片,摩挲着手上戴了那么多年的手链,静静看着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他的妹妹,笑得很开心,只是眼底,好像总是有一抹化不开的哀恻。
当年,那么沉重的伤害,加诸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不知道这么多年,他还会不会恨他入骨。
十年来,他从来就没有睡一个安慰的好觉。他总是会去回想关于言微鱼的一切,却发现自己对他,真的从来没有用过心。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事情,不了解关于他的一切,偶然的好,好像什么也弥补不了反复无常的伤害。
总也忘不掉他问自己“那个时候,你说对我的喜欢,是真的吗?”这话时的表情和听见自己回答后凋零的模样。
当他渐渐长大,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发现关于言微鱼的痕迹还牢牢驻扎在自己心上,无法爱上别的人,无法忘记他这个人,即使被嫌弃被讨厌也不断不断往言家跑企图知道一点点言微鱼的消息,在见到他照片的时候几乎要流泪——原来,自己真的是,那么在乎。
想要确认什么,他拉起言微鱼的右手,腕间,却没有了那条手链。
那个害羞脸红的他,和自己呼吸交缠的他,十指相扣的他,只是十年一梦吗?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停留在记忆的原地,他们都在沿着生活的轨迹,迎来一些人又送走一些人,所谓的记忆,所谓的爱情,也只是一个阶段的事情。自己无法拥有他的全部年华,而给予他的,不过也是不甚美好的回忆罢了。
言微鱼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心慌,然后对上了秦思虞的泛红的眼睛。秦思虞抬起左手,将袖口微微拉下,露出了那条手链。
视线不清,渐渐愈发模糊,只觉得眼睛里一直滚落着眼泪。
秦思虞,他还记得。可是自己,应该忘了的不是吗?当天给他过生日的喜悦,第二天却成为了痛苦的终结。自己,不过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而已。
脑中想起那些不堪回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秦思虞也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顿时慌了神:“我,微鱼你,没事的,我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想你知道,我,你不戴是理所应当的……”语无伦次的青年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也说不明白,又很怕面前的人会露出嫌恶和伤痛的表情。
言微鱼下意识缩了缩左手,低头说:“我先走了。”然后快速离开。秦思虞这次没有再拉着他,却还是跟在他身后,一直到言微鱼走到医院大门口,回头看着亦步亦趋的秦思虞,叹了口气:“你走吧。不要再这样了,我们——什么都不是。”
秦思虞摇摇头,唇角缓缓绽开一个微笑,像是想表现得高兴一些,可他的样子却是红着眼眶宛如被抛弃的小孩子:“我不会再丢下你的,你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些生气,又很无奈。周围人来人往,他们这样,很奇怪。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年纪,两个成年的男人站在这里说些奇怪的话,他难道都不怕别人说什么吗?他明明最讨厌被说成是同性恋的。
“我错了,十年前的事情,对不起。”秦思虞哑着声音,继续说,“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从重逢到现在,他一直在对自己用这种无法抗拒的语气说“好不好?”,和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的撒娇任性全然不同,是那种害怕得而复失的,患得患失的口吻。
“我很爱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秦思虞说,然后伸出手,渴望他能接受。
等待太久,这刻,他的手在发颤,但是没有一点退缩的样子。
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言微鱼看看旁边,多少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当然更多的视线停留在红着眼表白的男人身上。隐隐还能听见小护士芳心碎裂的声音。
他只轻轻一笑,摇摇头,转过身去往里面走。
不知道身后的秦思虞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第十五章
微闲和周沐到医院来看望言爸爸,言爸爸很高兴,言妈妈也是。言微鱼看着觉得心里高兴,然后去外面的水池洗水果,回来正要开病房门,却听到父亲对周沐说:“小周,请不要谈及和你表哥有关的事情,拜托了。”周沐说:“我知道。”微闲说:“木头已经跟我说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哥哥的。”周沐迟疑一下:“其实表哥他是真心的。你不知道当我带给他关于你哥消息的时候,他到底有多快乐,不是真心爱一个人,是不可能那样子的。”“但是我哥就活该被辜负吗?那个人是你表哥你当然帮他说话,他以前怎么对我哥的你又不知道!”微闲似乎在生气。言妈妈的声音响起:“别说了,你们小两口好好地吵什么。无论微鱼和思虞会怎样,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他们的人生,由他们来负责。”
言微鱼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佯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地推开房门。
他的亲人们还是露出温暖的微笑,是啊,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言微鱼,即便再怎么样,他已经有足够能力去应对了不是吗?
在他错失的十年光阴里,他不知道秦思虞做了什么,只是父母似乎都接纳了他。当年他一直用沉默来抵抗外界的压力,父母始终没有多问,对于秦家帮他免于处分的事情也心存感激。关于秦思虞的不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只是父母是何其了解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两厢情愿,他绝对不会什么都不顾地维护。后来到T市探望他,言谈之间,似乎又对当年的事已经了解,起初的时候,对他是心疼,对那个人是近乎失望的痛恨,尤其是父亲,大约更能体会到被放弃的心情。渐渐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谈他,他想,也是了,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会过去。
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们都已经放下并且原谅,而真正执着着沉湎在过去的人,只有他一个。
过了几天,言爸爸出院回家,一家人打算热热闹闹吃一顿,周沐在“天下”酒店订了位置,五人在贵宾厢入座,言爸爸连连说太破费了,微闲瞅瞅周沐,周沐耳语了几句,微闲抿唇,然后挽着言妈妈坐下了。现在微闲这个干女儿,比言微鱼都要吃香。
言微鱼倒觉得,现在周沐还不是微闲的丈夫,纵然是,也不好让人家破费。不过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出来吃顿好的是理所应当,等到吃完之后他结账即可。
于是一家和乐融融地吃着饭聊着天。言微鱼发现自己妈妈还挺有八卦天赋,一直在调侃着周沐,周沐看起来斯文但是说起话来却是进退得宜,倒是微闲一直红着脸。言爸爸想吃五花肉,被言妈妈一筷子敲在手上,然后夹了一筷子专门给他点的莴笋,言爸爸苦着脸看着大家吃水晶肘子鲍参翅肚,默默咀嚼自己碗里可怜兮兮的低脂肪菜式。
言微鱼发现,原来妈妈不知不觉变得强势起来,而爸爸也变得更加依赖妈妈了。自己一直不在他们身边,很多很多东西,都不经意就错过了。
吃完饭打算结账的时候,周沐拦住他:“哥,我来吧。”他笑:“怎么好让你破费。”“把我当外人是不是?”语毕,周沐起身,“我去。”
只是这时服务生进来,周沐愣了一下,然后言微鱼已经开口:“结账。”然后拍拍周沐,“下次,好吗?等你娶了我妹妹,办酒席的时候我就不客气了。”
服务生客气地告知:“先生,你们这间包厢免单。”
言微鱼怔住了:“为什么?”
服务生微微一笑:“这是经理的指示,我也不大清楚。”
言微鱼眉头一蹙,旁边微闲拉拉他的手:“哥,或许是我们抽到什么幸运大奖了吧?木头,对不对?”
周沐也连连应声:“没错。”
言微鱼却隐约觉得不对劲,疾步走出去,在廊道很容易地从服装上找到了大堂经理,然后问道:“请问,为什么贵宾厢11号可以免单?你们有办什么活动吗?”
经理愣了一下,旋即有礼地鞠躬道:“是的,今日你们是幸运的免单顾客。”
言微鱼垂下眼,叹了口气,自己是太草木皆兵了吧,还是说下意识把什么都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那个人的家庭,经营着最有名的酒店是“君临”,自己十年不在,已然不知发生了多少变化,随便一个“天下”也能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转身离开,突然听见后面大堂经理关切的声音:“秦总,没事吧?”
言微鱼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原来,真的是他。
和那天见到的并没有过多的不同,只是T恤变成了西装,衬得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凛冽的气质。脸色比那日所见,好像惨淡晦暗了许多。
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轻轻地疼了。
秦思虞眼睛舍不得眨,只是贪婪地看着他,他局促地回头要走,秦思虞沙哑的声音传来:“微鱼……”
声音里混杂了惶恐,害怕,不安和期待。
言微鱼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敢回头,不敢看秦思虞脸上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须臾,中间的十年就会成空,十年前的伤害就可以被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然后……自己又会变成那个毫无防备一心只傻傻喜欢他的人,全部的伤害又会重来一遍。
再一次,就不可能再承受得了了。所以在发生之前,就把一切都结束了吧。
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也许,也许都过去了。在医院的那天,自己不也很勇敢很潇洒地拒绝了吗?
言微鱼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