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长,尹龙犯法被治罪下狱,尹旻也被革职查办,而焦芳因为与尹氏父子关系密切,被赶出了翰林院,贬为桂阳同知(副市长)。
在桂阳任上,焦芳日夜梦想着东山再起,每遇升迁机会,便软磨硬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从他艰苦卓绝的履历上就能体现。弘治初年,升任霍州知州,接着是四川提学副使(教育厅副厅长),南京右通政。
焦芳熬到这个位置上就算是正四品了,他咧咧嘴,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客气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于是,左手拿着《红与黑》,右手挥舞着《我的奋斗》的焦芳再接再厉,谋求复入翰林院。
问题是此刻焦芳正在家服丧,怎么才能如愿以偿?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和他经历差不多,也在家丁忧的人——南京国子监祭酒李杰。李杰守孝期满,很得人心,内阁首辅徐溥想让他重入翰林院,阁臣刘健执意不肯,说:“今天让李杰复入,明天焦芳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徐溥没听刘健的劝告,还是让李杰重返了翰林院。
焦芳蓄势已久,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一路狂奔到北京,四处打点,援引前例,终于得遂其愿,服完丧事便重新挤进了翰林院。由于刻苦钻营,没过多久又当上了礼部侍郎。
据说当年稍有良知的人惊闻此消息无不感到肝肠寸断,悲痛莫名,泣不成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三江共震,五岳不安,百鸟悲鸣,万兽默哀,天公无眼,公理何在?
焦芳对刘健阻止他复入翰林一事耿耿于怀,时常当众撒泼,谩骂刘健。不仅如此,由于打压过焦芳的高层多为南方人,长期积怨使他的地域歧视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后来竟写了一篇《南人不可为相图》呈交刘瑾。朝中每退一南方人,焦芳便喜不自禁,写文章亦必诋南而誉北,心理极度扭曲。
升任吏部侍郎后,焦芳又开始恶心吏部尚书马文升。对于这个正直无私的老头,他总是或明或暗地贬损。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还经常发挥特长写文章,上书言“御边四事”,阁臣谢迁看后认为大而无当,予以否定,于是焦芳又移恨谢迁。
朱厚照在他即位的头九个月就花掉了四百多万两库银。户部尚书韩文财政告急,廷议时,大臣们说没别的办法,只有劝皇帝节俭。焦芳知道旁边有皇帝的耳目,故意慷慨激昂道:老百姓家尚且需要用度,何况一国之君?!
正德元年,马文升去位,焦芳靠着不失时机的阿谀,毁人誉己的手段,当上了吏部尚书。
18 刘瑾开始耍流氓(1)
回到刘瑾。周钥自杀事件发生后,那个一毛不拔的赵知府被逮捕问罪,刘瑾却安然无恙。
但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影响很坏。阉党骨干,吏部侍郎张彩找到刘瑾,劝他说:“那些官员给您行贿,用的都不是私财,而是先在京师借贷,回去后又打着您的旗号四处搜刮银子来偿还。这样下去岂不是积累民怨,遗留祸患吗?”
刘瑾深以为然,他早就不缺钱了,安全却越来越宝贵。此时,御史欧阳云等人又来行贿,刘瑾摇身一变,大义凛然地揭发了他们企图用糖衣炮弹腐蚀我党优秀干部的恶劣行径,为自己换来了拒贿的美名。
然而,刘瑾不是文官,美名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只要安全系数足够高,他还是会变着花样地纳贿,毕竟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亡国亡的是他朱家的国,刘瑾又没有儿女,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当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要一分为二,尽量客观。首先,刘瑾没有像我们现在有些领导干部那样喜欢把财产转移到国外,相反还从日本使臣那敲诈了一万两白银,单从爱国主义的立场上看,被左愤们奉为偶像不是没有可能;其次,刘瑾没有子女,不生产富二代,不会使贫二代产生“一代贫,代代贫”的绝望情绪,这就有利于我们构建和谐社会;最后,刘瑾的爱好是收藏奢侈品,这就为手工艺匠人们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比起劳动保障部门的光说不练要实惠得多。
从大历史的角度看,刘瑾一不包二奶,二不炒房,三不出国考察,只在国内消费,还为文物的制造和保留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实是功过参半的。
可惜,古人不会有我这么长远的目光,以刘瑾为首的“八虎”犯罪集团招致了外廷的强烈不满,刘健、谢迁、李东阳相继上书请杀刘瑾,朱厚照不听。
户部尚书韩文每次退朝,都泣恨不能救正,户部郎中(财政部司长)李梦阳说:“大臣共国休戚,徒泣何益!”韩文问:“计安出?”李梦阳高声道:“言官交章弹劾,阁臣死力坚持,去宦官易事尔。”
翌日退朝,韩文和六部九卿大小官员密议,众人同仇敌忾,都认为天下兴亡,匹官有责,便展开了新一轮的联名上疏。
朱厚照拿着由文学青年李梦阳起草的奏疏,看了又看,半晌方道:“你爷爷的,写得贼好。”
半文盲朱厚照被华丽且严厉的奏疏当场击晕,和司礼监几个宦官商量一番,决定把刘瑾遣送南京。刘健等人听说后反复陈述不可,一定要斩草除根。兵部尚书许进说:“过激恐将生变。”刘健还是坚持要处死刘瑾。
这很好理解,时人在评价当朝三位阁臣时就说:“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意思是说,谢迁口才好,李东阳智谋多,而刘健擅长决断。
一向比较正直的司礼监太监王岳,将刘健等人的意见转告朱厚照,并力挺阁臣。在舆论的强大压力下,朱厚照只好答应次日早朝下旨逮捕刘瑾。刘健听说后,与众人约定,早朝时伏阙面争,诛杀刘瑾,王岳为内应。
然而,所有的奏章都得经过吏部签署,此时的吏部尚书正是对刘健、谢迁等人恨之入骨的焦芳。于是,他立刻派人向刘瑾报警。
大惊失色的刘瑾带着“八虎”连夜进宫,环跪于朱厚照四周,磕头痛哭。见朱厚照有些心动,刘瑾趁机反咬一口:“王岳想害奴等,他勾结阁臣,目的是要制约皇上的进出行动。为此,他必须先除掉奴等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扫除障碍。”
18 刘瑾开始耍流氓(2)
朱厚照听说有人要限制他自由,立马变色,当即任命刘瑾为司礼监掌印,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抓捕王岳,解送南京孝陵种菜。
次日清晨,大臣们兴致勃勃地入宫早朝,准备伏阙跪奏,却发现形势大变——皇上说刘瑾等人从小服侍至今,不忍处理,此事日后再议。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刘健、谢迁、李东阳别无他法,纷纷上表辞官。
朱厚照看到辞呈后嘟囔道:“你爷爷的,敢威胁我!”一气之下直接让刘健和谢迁滚蛋,非常有魄力。
为什么不让李东阳走呢?这是刘瑾的主意。第一,李东阳在倒刘活动中态度
并不激烈;第二,前朝老臣要是一个不留确实也有些过分。
李东阳则再次上疏乞退,朱厚照的批复很简单:“卿勿再辞。”
在送别昔日的战友时,李东阳泣涕涟涟,刘健正色道:“何以泣为?使当日
力争,与我辈同去矣!”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留下的作用远远大于离开,直面黑暗所需要的智慧
和勇气远胜于逃避。
北京的官员经此打击,大都噤若寒蝉,沉默以对了。南京的六科给事中接过大旗,全部站了出来,交章挽留阁臣。
刘瑾恼羞成怒,竟派锦衣卫前往南京,将为首的戴铣等人押解至京,二十多人,集体享受廷杖待遇,戴铣被活活打死。
接着,以蒋钦、薄彦徽牵头的南京十三道御史跳了出来,联名上疏,要求朱厚照罢免刘瑾,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刘瑾黔驴技穷,一律以“廷杖除名”处置。
按照明朝的传统,廷杖时可以用棉絮裹身的。但在刘瑾这,规矩改了,必须脱了裤子打。而且,刘公公训练打手很有一套,对狠手的要求是:做个皮人,里面塞上砖头,打下去皮子完好砖头粉碎;对轻手的要求是:在皮人外面裹上一层纸,重重地打下去,纸不许破。行刑时就看监刑太监的暗示:脚站成外八字就往轻了打,站成内八字就往死里打。
于是,“蒋钦”这个名字从浩如烟海的历史残卷中脱颖而出,同三国时的东吴名将蒋钦一起,彪炳千古。
御史蒋钦显然是不喜欢就事论事的,他在奏疏中大爆猛料,将刘瑾那些破事和丑闻全抖了出来,然后放出狠话:现在全国都感到寒心,惟独陛下你还把他放在身边使用,这是不知道左右有贼而把贼当成了心腹。请陛下亟诛刘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刘瑾。使朝廷以正,万邪不入,则系臣之所愿!
这是要一命赔一命,相信刘瑾在看到奏疏时,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恐慌的。
让国家领导人心神不宁本身就是罪,马上蒋钦就又被打了三十大板,扔进监狱。
蒋钦笔耕不辍,在监狱中继续写道:请陛下将臣与刘瑾比较一下,是臣忠还是刘瑾忠?臣的骨肉都被打烂,涕泗交流,72岁的老父也顾不上赡养。然臣死不足惜,所惜者,陛下随时可能遭受亡国丧家之祸!望陛下杀掉刘瑾,悬首于午门,使天下都知道臣蒋钦直言敢谏,知道陛下英明果断。如果陛下不杀此贼,就请先杀臣,臣宁可与龙逄、比干同游于地下,亦不愿与此贼并生于世!
蒋钦此疏,字字泣血,忠心毕现,览之者无不动容。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流氓皇帝和一个流氓太监,所以,疏入,再杖三十。累计九十棍,就是铁人也扛不住,蒋钦终于实现了与刘瑾不共戴天的志向,三日后卒于狱中。
历史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真理:正义和公道或许会迟到,但却绝不会旷课。
几十年后,当手无寸铁的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死劾只手遮天的严嵩时;一百年后,当一身正气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死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