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一部分(1)
1
一个秋日下午,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对于童思秋来说,她已经等待了快五十年。
起风了,前往普陀山的轮船在海面上开始颠簸。
旅客们都陆续回船舱了,童思秋仍然站在甲板上,她紧张又专注地向海面搜寻,灰白色的头发在海风中散乱,银灰色的风衣鼓起一片风帆。
倏地,她脖颈上的红丝巾被风吹起,乍然远去,像一只火凤凰在灰蒙蒙的天空翻飞,思秋紧张地向栏杆外伸出双手,红丝巾旋转许久,落到海面上。
思秋喃喃自语:“难道真的都结束了吗?真是个不好的兆头。”
“妈咪,回船舱吧!他们说普陀山还远着呢。”女儿艾米走了过来。“妈妈,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女儿在母亲眼里看到忧伤。
“你看,妈妈的红丝巾,落在了海里。”
“那不过是一条廉价的旧围巾。”
“喔!”思秋一声叹息,红丝巾不见了踪影。
艾米惊奇地望着母亲,她全然不知红丝巾对于母亲的价值。
童思秋是一位地地道道中国血统的老太太,她的女儿艾米却是一个高鼻子的金发女郎,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极像她的母亲,而且能与母亲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外婆,你再来和我玩中国陆战棋好吗?”九岁的外孙杰克向思秋跑来,他不仅高鼻子,金黄色的头发,连眼睛也是蔚蓝色的,不过能说不错的中国话。
思秋依然望着远处:“你来看,艾米,在那儿!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沈家门了。”
“噢,沈家门。”
“怎么,外婆,沈家门很好玩吗?”
“那是中国最大的渔港,舟山群岛的中心。喏,你看,那座山的山顶上还有外婆的朋友呢。”
“上帝啊,外婆的朋友会住在那光秃秃的高山上。”
艾米说:“很多年以前,外婆才十五六岁,她一个女孩和很多很多小伙子在这里和敌人打过仗呢。”
“外婆,你打过仗?”杰克很陌生似的打量着外婆,“真的吗,和好多小伙子?外婆好厉害!”
童思秋指着山顶的一座高大建筑物说:“这湛蓝湛蓝的海水下面,淹没着许许多多年轻的战士,那时候他们都只有十###岁,他们都是外乡人,舟山的老百姓竖起高高的石碑纪念他们,希望他们在山顶上看到自己的家乡,从那里走向天堂。”
“妈咪,你文文静静的,真想象不出半个世纪前你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怎么会选择去当兵打仗。真的很刺激、也很浪漫。”
思秋笑着点点头:“是的,现在女孩很难再找到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有什么特别,那个时代中国很多中学生、大学生都热血沸腾,他们大多是旧社会富有家庭里的少爷、小姐,却都想离开学校,离开家,争着跑到部队当兵打仗,大家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去爱护自己的新国家。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时尚,为自己的新中国作点贡献,去过艰苦的生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就是那个时代的时尚。”
“不知道你这次来中国能不能找到当年与你一起战斗过的叔叔阿姨?”
战争年代虽然是刀光剑影,流血牺牲非常残酷,但对于思秋来说,那段岁月是她青春起步的地方,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亲密的战友在一起,至今常常让她思念、让她留恋;那段岁月也是她爱情开始觉醒的时刻,那样甜蜜,那样拘谨,又那样浪漫,真像梦幻一样不真实,至今留下无法抹去的记忆,这里包含着多少幸福与痛苦。
思秋很想再仔细看看周围那些小岛,努力辨认一下哪一个是她最怀念的桃花岛,轮船却很快地滑过海面。
童思秋这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美国西海岸的一个小城市,从地球的东方到西方,她经历了非常痛苦漫长的适应过程,才把那颗心安顿下来。一辈子风风雨雨颠颠簸簸,现在六十多岁,这几年生活无忧了,却总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牵挂涌上心头,让她怎么都无法平静地生活。她早就想回故国看看,可是又怕回来触及她的伤痛。是一个非常奇异的梦,把她从西半球引到了东半球的普陀山……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一部分(2)
“快来看,普陀山快到了!”甲板上有人高喊。
思秋远远看去,这个小小的岛在蔚蓝色的大海中,浪花托举着,青山高耸着,在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中,一座座红墙绿瓦的寺院,晨钟暮鼓,云雾缭绕,真是人间仙境。
思秋忘不了四十多年前那个小伙子柳耕耘的允诺:“等到不打仗了,我要和你驾一条小船去普陀山,我们也做一次快活的神仙。”思秋痴痴地想:“难道柳耕耘真的是在这里吗?”
思秋夫妻俩在美国买了新房子,她特地在后面的绿草地上,盖了一座二层中国式的“了缘居”,想在那里静静地看书写东西,小楼上还供了一尊观音菩萨。丈夫和孩子们去教堂祷告的时候,她独自合掌跪在观音面前,祈求观音赐给她安宁,让她心如止水,不波不扬。她劝说自己,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指望什么呢?一切都可以放下了,要好好享受一下晚年无忧无虑宁静的生活了。所以,在大学教汉语言的女儿艾米,几次要同她一起回中国旅游学习,都被她拒绝了,艾米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她俩是母女,血肉相连,但她们的心始终隔着半个地球,隔着一个时代。
前年丈夫戴维斯陪她到世界各地旅游,希望她快活起来,可是异国风光排遣不了她思乡、思亲的恋情,尤其摆脱不了对柳耕耘的牵挂。
两个月前,一本薄薄的通讯录从中国越洋而来,曾撩拨她的平静,还有姐姐思春给她的那封信:
“思秋,你文工团的老战友都很想念你,都想知道你的情况。
“半个世纪过去了,战友们谁能忘记部队那段生活呢?现在大家都已离退休了,国家也安定繁荣了。上个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你们军三个师的老文工团员们相约,从全国各地奔赴杭州聚会。
“他们告诉我,在一起短短的五天,是想象不到的激动人心,几乎所有的人见面又是哭又是笑。真的,老战友相隔快半个世纪了,生活沉淀之后,我们这些人都会发现,自己一辈子只有生死与共的战友的情谊最深,只有艰苦的朝鲜战场生活最难忘。我真羡慕你们文艺人的活跃与凝聚力,真想与司马雄一起去看看我们当年的战友,可惜司马雄怎么都不肯去。我不怪他,他心里苦啊。
“回来看看吧,秋,大家都想念你,时代变了,不会有人再在意你与戴维斯的结合。他们让我把这本通讯录寄给你,盼望你与他们取得联系。
“只是你托我寻找的那个柳耕耘,我问过了很多人,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柳耕耘没有消息,像一盆冷水浇头,让思秋彻底地失落与无奈。
思秋翻开通讯录,扉页上写着:
“我们曾在同一个舞台唱歌跳舞,我们曾在同一个战壕生死与共,千山万水隔不断战友的牵挂,千言万语说不完战友的思念。”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一副副年轻的面容马上浮现在眼前,使思秋沉寂多年的心热腾起来,她没有料到自己的记忆还能如此地生动,如此地鲜活。可是思秋最想见到的柳耕耘却没有音讯,她仍然不想旧地重游?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深相忆,莫相忆,相忆情难极。”
可以说是一个荒诞的梦,动摇了思秋的犹豫,指引她来到普陀山。
那天凌晨,她恍恍惚惚随着一个旅游团走进一座巍峨俊秀的山,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波涛,大海像捧着一个盆景,山峰在云雾中半浮半沉,苍茫翠绿的峰顶,有一座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寺院。思秋正诧异,我到欧洲旅游怎么会有中国的寺庙,这时空中回旋着一个空灵而有穿透力的声音:思秋,思秋!她循着声音向山顶攀登,山路崎岖,荆棘丛生,回头一看,怎么就只有她独自一人,她慌乱极了,脚一歪,竟从山上跌落下来。这时候,从红色围墙的寺院里走出一个和尚,托住了她,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拽上了山顶。思秋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起来:耕耘!
思秋就这样把自己喊醒了。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一部分(3)
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让思秋感到气恼的,这么多年,就是在梦里都没有再见过耕耘,那天凌晨,柳耕耘终于走进她的梦境。思秋并不真正相信有菩萨神灵,但她相信心灵感应。怎么突然梦见耕耘?她想,这可能是心灵感应。
按捺不住的渴望涌上思秋心头,是耕耘在召唤她,她要马上回中国走一趟。蓝眼睛的丈夫戴维斯很想和她一起到中国看看,思秋找了各种借口拒绝他的陪同,她和女儿、外孙一起走,会觉得少些尴尬,给自己更多的自在和宽松。
那个梦中的情景,使思秋最先想到的是普陀山,四十多年前思秋第一次来舟山,普陀山近在咫尺,她与柳耕耘都想看看这个蓬莱仙境,可是没有机会踏上这朵海上的莲花,而是参与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和耕耘一起去普陀山成了她一个长久的向往。耕耘给她最后的告别信中曾说:“我现在但愿有神灵,能给我一个来世,我将依然在桃花岛海滩等你,我们一起去普陀仙境,那时只有你我俩人的世界,我们一起去扬帆踏波。”这一趟回国到普陀山,她固执地认为一定会找到柳耕耘。
可是耕耘送给她唯一的纪念物——红丝巾,却掉进了海里,这会不会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普陀山是一个中国色彩极为丰富的小岛,这里的青山古庙,古庙里的神龛,神龛里神秘而怪异的雕塑,男女老少在烟熏火燎中跪拜,口中喃喃地祈求,这些都让艾米与杰克惊奇万分,他们流连忘返。思秋却只是到每个寺院去找人,整整两天,没有耕耘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她才笑自己太过于荒唐了。
这一天,思秋让孩子们到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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