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像个人;二姐,你呀是朵花呀,还有好多乌鸦围着转。”
“嘿,该死的,肯定是大姐说的。”
“快坦白交代,跟那个姓唐的怎么样?什么时候把白马王子带来给我们展览。”
思秋从小对二姐挺崇拜,三姐妹她最漂亮、最热情、也最活跃,总是出人头地。二姐不怎么瞧得上这个小妹妹。
思秋有点骄傲地想:现在我可是个革命军人了,真正地长大了,看你还会不会小瞧我?
二姐思夏从小喜欢文艺,现在学校上午上课,每天下午上街宣传,她说她现在活得非常开心。因为国民党部队最后是从浙江、福建沿海撤退到台湾的,在这里留下许多特务散布谣言,可是永乐话外地解放军听不懂,解放军说话老百姓也不懂,群众工作很难做,解放军就动员学生帮忙,组织腰鼓队、花棍队,在人多的街头表演一场,然后让一个解放军培养的学生积极分子,站在板凳上用永乐话演讲,撒传单,批驳谣言,宣传共产党的政策,部队认为这种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的方法效果很好,永乐老百姓很欢迎。
思夏很自豪地对思秋说:“你们部队穆师长夸我表现不错呢。”
司马雄看他们三姐妹亲热,就悄悄地离开了。他好像山野里的一棵松树,高傲而挺拔,粗犷而平实,不像柳树那样无拘无束浪漫张扬,不像白杨那样秀丽华贵绰约多姿。他体谅母亲,从小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他话语很少,总是默默地做他该做的事,种花、挑水、扫院子,倔强而自我地活着。他对人似乎有些冷漠,唯有对母亲与思春的爱是很深沉的。
下午,思夏带思秋去见住在家里的穆师长。在部队思秋早就听说过他们军里有个穆师长了,都叫他黑大个,作战十分地勇猛,曾领兵打过不少胜仗,身上多处负伤,至今心脏旁边还有一块弹片没取出来。思秋见了他果然威武高大,英气勃勃,就是有点像印度人那么黑。
穆师长见了思秋说:“小鬼,早就听说你在部队了,行军还吃得消吗?”
解放军部队首长有个习惯,看见小同志一律叫小鬼。开始思秋很不习惯,小鬼,这不是骂人吗,多难听。后来听多了也就习惯了,知道这是首长对小同志一种亲切、关爱的表示,如果一本正经喊你的名字,气氛马上会严肃起来,大概你最近出什么纰漏了。到解放军部队以后让人最快意的是官兵关系非常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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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11)
“坐,坐,虽然这是在你们家,可到了我的房间,就是我的客人。”等两姐妹坐下以后,穆师长说,“最近朝鲜局势很紧张,夏天,朝鲜国内战争爆发,战争初期,南朝鲜李承晚部队节节败退,北朝鲜人民军解放了南朝鲜百分之九十的土地。于是美国沉不住气了,操纵联合国以美军为主,组成美、英、法等十六国的‘联合国军’,总统杜鲁门任命美国驻远东部队总司令麦克阿瑟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美军突然袭击,在朝鲜仁川登陆,北朝鲜人民军大部被切断在朝鲜南部,仅一个月,美国就把战火烧到我国鸭绿江边,对中国人民的警告全不以为然;同时美国还派第七舰队驶入台湾海峡,这就是把矛头指向朝鲜的同时,又指向新中国。新中国刚刚成立,真是百废待兴,很需要一个和平建设的环境,可是唇亡齿寒,在朝鲜政府的要求下,我们为了保家卫国,毛主席决定组织中国人民志愿军去朝鲜抗美援朝,任彭德怀为司令员。又要打仗了,部队很需要知识分子。”
思秋怯怯地问:“美国装备这样先进,飞机兵舰那样多,我们能行吗?”
“是啊,中国军队武器装备还赶不上朝鲜人民军,朝鲜军队全部是苏联的武器装备,中国的部队基本上是陆军,全靠解放战争搜罗国民党的战利品,可是我们小米加步枪,不是照样打败了美式武装的蒋介石八百万军队吗。美国军队都是少爷兵,我们的军队能吃苦耐劳,知道为什么而战。打仗武器重要,可是人的觉悟素质更重要。”
思夏说:“可是美国有原子弹,那威力太强了。”
“朝鲜都是山,原子弹在山里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苏联军备也很强,苏联是我们坚强的后盾。这其实是世界两大阵营的对抗。”
思夏高兴地问:“穆师长,我也去参军好不好?跟你们一起去打仗。”
“你真的想参军吗?”
“我们学校好多同学几个月前都去土改队下乡了,还有很多同学都想参加野战军。”
“地方建设同样需要人,你嘛,我可以优先考虑。抗美援朝的消息明后天就会登到各大报纸,要向全国人民大力宣传。你们一个在部队,一个在地方,都是搞宣传工作的,以后就有事情干了。”
姐妹俩马上严肃起来,庄重起来,她们没有想到解放军这么大一个官,会把这样重要的国家大事告诉她们,她们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而且正肩负重任。
走出穆师长的房间,思秋悄悄问:“二姐,你真的也想参军?”
“是啊,学校的天地太狭小了,现在一个有为的青年,想真正为革命做点贡献,我看就得走出学校到部队。”
“你那个白马王子怎么办?”
“唐捷他说,我去什么地方,他也会去什么地方。”
晚上,大姐与司马雄去办夜校,二姐又去学校活动,大家都非常忙碌。思秋说:“梅嫂,今晚我跟你睡。”
梅嫂才四十来岁,她把所有的头发都梳在后脑勺绾一个发髻,光光的前额使她显得有点老气,她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一脸的平和,从来没听她对生活有过一声抱怨,或对别人有一声不满。她有一双小脚,总是背着人洗,思秋还不曾看她脱过袜子睡觉。思秋在部队上政治课的时候,指导员说过,过去妇女裹脚也是封建社会对妇女的一种压迫。思秋突发奇想说:“梅嫂,我过去多少年从没有看过你的小脚,你让我见识一下,知道什么是封建压迫。”梅嫂不好意思脱下袜子,思秋看到一双好好的脚变得跟肉粽一样,平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路的。梅嫂说:“当一个女孩五六岁的时候,用碎碗片放在脚趾下面,把五个脚趾硬住下弯折,再用长长的裹脚布裹紧,叫脚趾出血腐烂,烂透了骨头,天天疼得在地上打滚,几个月后,就会成了这个样子。”
思秋气愤地说:“太残酷了,中国男人太残酷了,欣赏这种病态的美,说女人这样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温柔多情,好把她们都困在房间里独自享用,自己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说你们这一辈子是怎么走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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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12)
“是啊,永乐三次沦陷,日本人回回进城,我们都是在乡下逃难,那才叫苦,我这双脚每天都是血淋淋的。你爸爸真是个好人哪,我儿子那时也还很小,你们一家就靠他一个男人,他自己肩上扛着大包袱,要照顾你们三个小女孩,照顾你身体瘦弱的妈妈,还要照顾我这个没有脚丫子的保姆。有一次沦陷,我们逃到乡下刚住下,听说国民党军队要开拔,那时候在乡下老百姓两眼一抹黑,国民党军队要跑,估摸是日本人要到这里来,也就跟着跑,国民党军队过河了,老百姓认定他们跑的路一定比较太平,都抢着过河。渡口挤着很多人,只有两条渡船,已听到日本兵的枪声了,可我们家一个人都还没渡过河。你父亲说,不要都等着,谁能抢着上船,谁就先过河等着。你那时候大概不到六岁吧,非常机灵地钻到船上,船已经划动了,人挤人,一下子把你挤到了河里,你妈妈都哭晕了,大家都急得乱喊乱叫,可没有一个人管,你爸爸找到一个当地农民,一下子跪了下去,脱下手上的手表给他说,你快救我女儿。那个人跳下河把你捞了起来,你都没有气了,你爸爸用嘴对着你的嘴,才把你救活。看你吐出水张开眼睛,你爸爸抱着你都哭了。你爸爸说我们不过河了,得给阿秋找口水喝歇一歇。就我们一家人继续往前走,爬上不远的一个山坡,你爸爸去找水,没多久日本兵就追来了,我们躲在草堆里吓得跟筛糠一样,还亲眼看见日本人也过河了。后来听说河那边国民党兵还是先跑了,老百姓遭了殃,被杀了不少,一个怀孕的妇女藏在柴火堆里,被日本人发现,用刺刀挑死,挑出来的孩子还是活的。后来你爸爸说,还是我们阿秋救了大家,要是过了河一家都完了。你爸爸真是个好人哪!你妈是死得惨,她是性子太傲了,你爸爸对你妈这么好,男人有点花心也是一时的。你爸爸想你呀,你不该只给姐姐写信不给你爸爸写,你姐不在的时候,我看到你爸爸到她们房里拿你的信看呢。”
思秋静静地听着,心里确实有点感动。她依稀记得河边抢渡船的情景,和趴在草丛里第一次看见的日本兵。梅嫂今天说这么多,是在劝我理解父亲吧。思秋问:“爸爸不同意司马雄和我姐姐的婚事,你就不恨他。”
“怎么会恨呢,我前世造的孽,今世还让我遇到这么好的主人,谢都来不及了。阿雄没有你爸爸栽培怎么会上学,怎么会有今天,人应该知恩图报,还想娶人家小姐,我也是觉得这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你阿雄哥怎么有那份家私娶得起大小姐,苦了大小姐下辈子还不得罚他做牛做马吗。”
思秋想:“梅嫂真是个善良的人,她总是替别人想。劳动人民确实朴实善良。那么我善良吗?小时候需要父亲的时候,他总在身边呵护着我;现在他苦闷吗,寂寞吗,他需不需要我们儿女的安慰呢?应该找爸爸谈谈,可是又能谈些什么呢?一想起妈妈,思秋又觉得父亲是自作自受。”
第二天一早,思秋想对爸爸说点安慰的话,可开不了口,只说一声“爸,我走了。”
走到房门口,思秋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回过头说,“爸,你要自己多多保重,我还会来看你的。”思秋看到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