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竖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钻到耕耘怀里打着冷战。这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一个抵挡一切邪恶的怀抱,她竟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再仔细地听,这声音又没有了。
“刚才是不是鬼叫呀?”
“真还像个孩子。你怕鬼吗?”
“我想,我们的战士死得太不甘愿了,打了多少年的仗,新中国成立了,打完这一仗他们就有希望回家过太平日子了,死在这里肯定死不瞑目的。你别笑,我现在觉得好像人是有灵魂的,会不会就如人所说的阴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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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一部分(15)
“傻丫头,哪里来的灵魂。”耕耘搂紧思秋,她是那样娇小、那样柔弱,爱怜之心,油然而生。
耕耘确实不信鬼神,但他也无法解释这种声音。于是马上把这蹊跷的事汇报到连里,连里干部连夜赶到海边证实有这种怪声以后,决定派船到附近海面巡逻。八个战士划着两条船轻轻地向着西北方向寻去,他们在附近的小岛上搜索,终于在鼠尾礁的岩石上看到一团黑影,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蓬头垢面,衣服破碎得丝丝缕缕,仔细地辨认,是个解放军战士,腿部受伤,脸部浮肿,满嘴的血污,已经气息奄奄不能说话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船上。
经过部队医院两天的调理,才认出他就是三连的通信员小金子。可他一直昏迷,三天以后才苏醒,他想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人家帮他回忆,他突然开口问:“镯子呢,镯子呢?”护士把一副镯子放在他手上。
“连长,连长!”小金子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回来了,回来了。是战友把我的命捡回来了。”
耕耘一大早就来找思秋:“快来看军里的《拂晓报》,小金子的事迹登了一大篇,很感人,还有童文教送地瓜。人家还说要找你采访呢。”
思秋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金子苏醒了,他一个人没吃没喝的,在海上漂流十天归队,确是一个奇迹。连里指导员叫我们俩先去采访一下。”耕耘挺兴奋地说,“军里要搞迎接新中国第一个新年的文艺会演,我们三连正没有节目呢,我们为他写个歌剧怎么样?”
“什么?写歌剧,《白毛女》那样的,你没有发烧说梦话吧?”
“我们不一定写那么大的本子,写小一点的讲讲战士们身边的事,战士们自己演自己看,会感到很亲切的。先去采访了再说。”
思秋听到去采访,感到很神圣。过去只知道记者采访、作家采访,现在耕耘叫她去采访,她觉得耕耘在有意地帮助她,扶持她。和耕耘在一起做这么伟大的事,思秋精神抖擞,再难再累,也要试着去拼一拼。思秋想:“耕耘就是我的偶像,我应该努力奋起直追。”
当时和敌占岛处在休战僵持阶段,战事相对比较平静。战地医院在后方六横岛,思秋和耕耘在桃花岛海边等船。阳光下,满天的云霞映得大海波光粼粼,像一匹锦缎铺天盖地,海风柔和地吹拂着她的头发,思秋第一次感到大海竟也会这样安详、这样绮丽、这样妩媚。
思秋说:“你看,海面好像铺了一层金光闪烁的地毯,我们似乎可以在这地毯上一直走过去,走过去。地毯的那一头会是什么呢?那是太阳住的地方,一定就是蓬莱仙境,我妈妈可能就在那一边等我呢。”
“思秋,你总是这么爱幻想吗?”
“我七岁妈妈就死了,我变得很爱独自幻想,总感到妈妈会在哪一个地方等我,我一定还能再看到妈妈。我听说你是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我一直奇怪,你父母不让你在家当少爷,也不去国民党部队,怎么会让你到共产党这一边吃苦?”
“我父亲是国民党的军人,可我有三个舅舅都是共产党的人。我二舅舅是东北抗联的,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东北沦陷后,我们一家很长时间住在北平大舅舅家。我读小学的时候,小舅常来北平带我出去给八路军买药品,是大舅帮助他的,要是正好遇到我父亲来北京,俩人就吵架,我知道父亲总是被小舅骂得哑口无言,我想,一定是小舅对。一次,小舅在火车上被国民党抓走了,再也没有音讯,后来才知道被国民党枪杀了。我父亲很软弱,我喜欢小舅,他很强悍、很正气,我很想他。日本人进了北平,因为没饭吃,母亲又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到安徽找父亲,兵荒马乱,父亲部队不知去向,我们就住在泗县,我妈妈给人洗衣服,我自己摆个小摊卖香烟,直到日本投降。抗战胜利了,大家都非常高兴,共产党的新四军抬着‘和平女神’进了县城,那女神披着白纱,头上戴着鲜花扎成的花环,手上还拿着绿色的橄榄枝,真是漂亮极了,当时我已经十五六岁了,我就跟着女神跑,一直跑到了新四军文工团的驻地,女神脱下白纱,原来那是一个女文工团员。当时我看到他们文工团的年轻人,生活很有朝气,他们为老百姓唱歌、跳舞、演歌剧,他们为老百姓挑水、扫地、看病,尤其看到团长这些当官的,对部下平等和气,他们和国民党军队完全不一样,我就喜欢上了这支队伍。当时好多人参军,我和母亲闹着,非参加新四军不可,母亲说,抗战胜利了,你父亲要回来了,她怎么哭都拦不住我。”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一部分(16)
“那你妈妈他们现在在哪里?”
耕耘最不敢想的就是妈妈和弟弟妹妹,母亲的慈爱,弟妹的可爱,一下子闪现在眼前,那是他最不敢触及的痛楚,又是他无法诉说的痛楚。
耕耘突兀地站了起来,顿了一下说:“我们去看看,好像是船来了。”他背转身去,思秋分明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
思秋无意间触及到一个男子汉的软弱,浮起一缕微妙的情感,很想极温存地抚慰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倾诉。
“这怎么可能呢,我又在胡思乱想了。”思秋想:“他和我一样,也有难言的痛苦,难道他的母亲也有不幸的遭遇?但我们都还不想诉说,谁有大的伤疤都不会轻易去揭开它。看他整天乐呵呵的,他也隐藏着伤痛。有伤痛的男人是深沉的,有伤痛的男人一定会需要女性的抚慰。”
海风徐徐地吹着,他俩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细心地给耕耘留下空间,直到上了船。
耕耘想:真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漂亮却不艳丽,她娇嫩却不娇气,她聪明上进却不骄傲骄横。耕耘不喜欢花园里带刺的玫瑰,喜爱山野的杜鹃花,清新秀丽,热忱纯净,活泼烂漫,思秋正是这样的女孩。
5
下午,思秋和耕耘走进战地医院小金子的病房。
小金子显得很消瘦,可精神不错,尤其看到思秋,他很兴奋。耕耘和思秋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静静地听小金子的讲述……
师领导和指挥所在登步岛接到撤退的命令,当天晚上让每个营组织若干小分队,由三连商连长指挥掩护部队撤退。各小分队都配一名司号员,让他们轮番对敌人实施佯攻,来迷惑敌人。大部队先把伤员和烈士遗体送到渡口,按伤员、烈士遗体、俘虏、然后是机关、部队,后面是师领导、指挥所,最后是各掩护小分队,商连长带的小分队压阵。
商连长和小金子走在掩护分队的最后面,他们边打边撤,敌人的一颗炮弹把商连长的腿骨打断了,小金子的腿也受了伤,连长要金子快走,金子说什么也不肯,背起连长就是不放,他俩就这样掉队了,敌人已经渐渐逼近。
“小金子,你放下我。”金子怎么说都不肯,仍然往前跑。
“金子,来不及了,我们俩人绑在一起,俩人都走不了。”到了海边,连长从金子身上挣脱下来,掏出一小包东西交给小金子。“快去追部队,一定要活着回去!胜利了,到我家去看看俺娘。”
连长不由分说,一把将小金子从岸上推下海滩。
当金子从海滩上昏昏沉沉爬了起来,只听见敌人追上来的吼叫声和连长的枪声,最后金子听到一声猛烈的爆炸,一切才骤然平静。金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连长!连长!”他知道这是连长为了掩护他,用几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金子拐着腿在海滩来回寻找,部队已经没有了影子,金子估计他们按潮水的时辰已全部撤离了。“我该怎么办?”前面是大海,后面是敌人,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平时在战友们中间,无论仗打得多激烈,冲锋再危险,只有一个念头,消灭眼前这些敌人,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念连长,连长要是活着多好。“连长给了我一包什么东西?”他从怀里掏出小纸包一看,原来是一对细银的手镯。金子想起连长有一天笑眯眯地给他念一封家乡来的信:“根柱儿:听说你们天天打胜仗,还说等全国都解放了,可以回家来看看娘,这一天快到了,喜得娘几个晚上都没好好睡,闭上眼睛就看到你进屋。娘想,这次你回来一定要给你娶个媳妇,让媳妇怀了孙子才让你走。你爹死在日本鬼子的扫荡,你哥死在解放济南的战役,娘的眼泪也流够了。现在老天爷总算给我们开恩了,徐家村徐云山家的闺女可俊了,娘已经替你说好亲,就等你快点回来办喜事……”金子想,连长这对镯子肯定是想给新媳妇的,看着镯子,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时金子听见有脚步声,他赶紧揣好镯子躲到海滩岩石后面,只看到高处有人在岸上影影绰绰来来往往,天已经有点灰白,天一亮,他就很难躲过这么多的眼睛了。必须活下去,当俘虏一辈子还活什么劲,他跟了连长一年多,连长给他最后一个任务:“一定要活着回部队!”看样子只有跳海了。他看看前面的海,真是太大了,无边无垠,黑油油地深不可测,给人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可跳海总还有一丝丝的希望,这一下真的要考验他那点刚刚学到的游泳本领了,幸好当时学得挺优秀。他突然觉得受伤的腿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