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维凯说:“说实话,一年前我不会选定你。那时你美得太圣洁,几乎是个遗世独立、无欲无求的女神。那不是包法利夫人。但现在你变得有灵有肉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宝,脸很快发起烧来,赶忙垂下头。维凯真是个聪敏的男人,居然能一眼看穿我的变化。对于变化原因,也许他已经猜透了三分?
似乎是为了排除我的疑惑,他适时地说:“对不起。我并不是对原因感兴趣,而是重视结果。你文学和音乐修养都属上乘,相信在演戏上也非同一般。”
“我从没演过戏。”
“别担心,还有我呢。”维凯宽厚地一笑。
我顿然感到一股与演戏无关的温暖,终于答应了下来。
分别的时候,维凯给了我一个小册子。
“你看吧,就是包法利夫人自杀前向情人罗道夫借钱的那段。”
“早猜到了,那是全书的精华。”我说。
“是我改编的,基本上忠于原著。回去好好体验体验。”
“真是巧,我喜欢《包法利夫人》,也熟悉那段情节。”
“那再好不过了,相信你会把包法利夫人演活的!”
“那么,谁演罗道夫?”
“你演包法利夫人,还有谁演罗道夫比我更合适?”他哈哈一笑说。
这笑声像震耳的潮声,一下子把我包裹住了。
第二天,我正在家里陪儿子玩,娜娜突然打来电话,想约我出去谈谈。说真的,我不想再见她。和女人交往太累。
我冷漠地说:“你要是还想争取那个角色,可以直接找维凯。他是导演。”
“我这次找你不是为了角色。”
“那就更不必面谈了。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我不演那个角色,维凯也不见得会叫你演。”
“紫蝶,相信我,这次不是为了角色!”她求告地说。
“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呢?”
“我想和你面谈。”她坚持说。
“我没时间,要在家陪儿子。”
“我去你家。”
我正要拒绝,她却把电话挂断了。我怎么也想不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非要和我面谈不可。
没过多久,娜娜就到了,还给辰辰带来一件卡通玩具。
我说:“来就来了,还破费干什么?”
她表现得异常友好,甜甜地笑着说:“给孩子买个玩具算什么?让他喜欢我不好吗?”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抓起来就猛喝了几口,像是渴极了。她一贯喜欢化浓妆,说那样可以更上镜。我看到,纸杯子上留下了血红的口红印。我为她感到一阵酸楚。
“到底有什么重要事?”
“我是特意来提醒你要防着维凯的!”
我哭笑不得。
“明说了吧,维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当心他把你吃掉!”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提防被色狼吃掉更重要?”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说:“维凯是不是色狼,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被他吃了,也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是个孩子吗?”
她苦笑了一下,沉重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任何劝告。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让维凯得逞!他也活得太得意了!”
“到目前为止,维凯对我没什么不正常的。”
“不!你接了角色,就掉进了陷阱!”
“我可以随时拒绝那个角色!”
“不可能,你已经爱上了他对角色的设计!”
我仔细思考着她的话。起码有一点她说得完全正确,我已经爱上了维凯的设计——那个角色几乎就是为我量身度做的。身处形同虚设的婚姻之中的女人,又有谁不喜欢《包法利夫人》?不爱那个浪漫多情的罗道夫?
过了一会儿,我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把维凯想得太阴险了,同时也把自己想得太尊贵了。我是谁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婚姻中的女人,最多还有一点残存的风韵而已。起码在本城,维凯可以得到很多漂亮女人。为了和一个女人睡觉,他没必要演一场这么隆重的戏。
“我不了解维凯,但还没忘记自己是谁。”我叹了一口气。
“等你被他完全摧毁,伤口就永远不能愈合了!”她绝望地说。
“好了,我记住了。”
“千万别自动送上门!”她还是不放心地说。
“即便那样也是天意!”
见我这样,娜娜又说:“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听不听是你的事。当时,维凯要我演个只有一句台词的小角色,直接提出上床。我挣扎了很久,还是顺从了。那是一部有影响力的电影呀,我以为即便只有一句台词,只要演了,就有被人认识的可能。但到头来红的是男女主角,我演的那个小角色就像雨点掉进水里,很快就被淹没了……这次,我以为凭着床上交情,他会把包法利夫人给我演,可是……这就是被征服的下场!”
她眼睛里滴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我呆呆地看着,悲哀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抓给她一片纸巾。她很干脆地揩干眼泪,站起身说:“不管怎么样,我和他睡过觉后,起码争取到了一个电影里的角色。为了一个艺术节的舞台角色,被他吃掉实在不值!”
她说完,拖着满脸混乱的浓妆和泪痕,走了。
娜娜的话给了我很大刺激,但当她的气息在房间里渐渐淡去以后,我还是决定不听她的。现在的男女发生了性关系,责任在谁已经不可能分清楚,也没必要去追究。在这个世界上,性关系已经泛滥成灾,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倒是爱情才是罕见的奇迹。
我专门把百合叫到家里,问她该不该听信娜娜的话。
百合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接,为什么不接?演戏多刺激!即便你不演,该来的也总会来,逃不了,躲不过。”
“可是,娜娜说维凯不是个好人。”
“别上当!那女人就是想把维凯贬成一堆狗屎,等你一放弃,她就得逞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
“体验!做人就要体验。我看得出,你起码不讨厌维凯,即使发生了关系又怎么样呢?他从你身上得到多少,你同时也从他身上得到多少!是不是呀?”
“也许你说得对,一个女人必须要走到那种境界,但这需要流泪流血的啊。”我迟疑着说。
“流够泪和血,你就会真正独立!就能随意享受男人!”
“我,暂时做不到。”
“慢慢来。你不是已经从小宝身上体验到性快乐了吗?如果我不刺激你,你可能一辈子都过得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百合甩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和维凯不期而遇,同时接受参加了本城一位著名编剧的作品研讨会。
研讨会在一个豪华酒店的会议厅里举行。维凯就坐在我后面不远处。这过程中我一直感到芒刺在背。研讨会进行到热烈而混乱的阶段时,他打响了我的手机,若无其事地约我散会后坐他的车回去。
之后,我的精力开始无法集中。会议厅幽黄的灯光似乎能引发情欲,混乱的讨论对情欲的膨胀则起到了怂恿作用。目前,对于维凯来说,我是个没到手的女人,所以特别吊胃口。维凯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起我,很具体,关联着气味和肉体。我也那么想过他,不止一次。
我又一次落入了女人们幻想爱情的俗套,孤注一掷地编织着将要和维凯发生的浪漫。
维凯是单身,我和舒鸣的婚姻已名存实亡,谁说他不能作为我人生后半程的陪伴呢?退一步说,我起码可以在肉体关系上用他代替小宝。他起码是喜欢我的,执意要我同台演戏就是证据之一。
散会的时候刚好是中午,酒店之外阳光炫目,我的思维几乎被蒸发。一个年过三十、经常在夜间活动的女人,面孔经不起阳光的直射。我试过在阳光下审视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显露出青蓝色的血管,再配上刻意涂厚的口红,形同鬼魅,似乎随时可以幻化成一缕青烟。我走进洗手间,在脸上补了一层粉,把嘴唇也涂得更鲜艳些。我拿出墨镜戴上,局促地站在酒店门口,等着维凯的车子滑过来。
维凯把我带进一个地处偏僻却极其豪华的酒店“钟点房”。
我进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厚重的窗帘拉上,把海和阳光挡在外面。室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变得朦胧而富于诱惑。我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手,目光焦躁地落在铺着暗黄色床罩的双人床上——床铺得很整齐,是否洁净就无从考证了。可以从我和维凯推测其他,躺上床的男女,多半恐怕为的是满足纯粹的肉欲。他没把我带到家里。同样是做爱,家和“钟点房”的意义却有天壤之别。
既然做不到决绝地拂袖而去,就只能等待他的摆布。已经进来了,就决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
因为第一次和他置身于一个封闭的空间,我觉得他离我特别近。他的五官,除了挺直的鼻子,都可以挑出些毛病,但配在一起却很协调。一种深刻的男性魅力,洒脱中搀杂着些玩世不恭。他绝对没有小宝标致,但对我来说,他比小宝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价值。小宝啊,毕竟是水中之月。
“不太情愿是吗?还是进来了。”他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
“那是你的魅力。”我软弱地说。
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烟雾把他的眼睛熏得眯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研究我很久,才说:“我从不强迫任何女人。但你使我有追究欲,太奇怪了。”
小宝的面容又一次在我脑子里一掠而过。我直了直脊背,充满警告意味地说:“那是我的隐私。”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误会了,我的兴趣不在于去充当侦探。你眼睛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和忧郁,又有恨不得将人一口吞吃的野蛮欲望。你到底应该是女神还是女妖?”
他的话刚落音,我就感到四束目光轰然撞击出了熊熊火焰。他的脸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