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刚落音,我就感到四束目光轰然撞击出了熊熊火焰。他的脸微微扭曲起来,眼睛里射出一种可怕的凶光。那种光在发情的动物眼睛里很容易找到。
我轻易就被熔化了。
随着两具肉体的扭动,不堪重负的床乱成了一团。我惊讶于他非凡的耐心和老到的工夫。他不着急,舒缓而优美地进行着心惊肉跳的前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接触,都熟练精巧得似乎演练过千遍万遍,炉火纯青得令人反感的同时,又令人无法不迷醉。
与刚刚长成的小宝相比,他显出了中年男人对女人的充分了解。他知道怎么使一个长期缺乏男人滋润的女人尽快到达疯狂境地。小宝用猛烈的力量征服女人,而他,似乎不用拿出真正的招式就能让女人俯首贴耳。
确实,他没费多少力气,两人就达到了淋漓尽致的高峰。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温暖甜蜜的交融。我和他不仅是平等的人,而且年龄接近。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向往他。
我把脸埋在他汗湿的胸前,感受着他切切实实的双臂的拥抱。在他的怀抱里,我希望一辈子能在这样的时刻里过去。那么,我就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了。我幻想着能跟着他一段时间,过烟火味十足的生活,吃饭、洗澡、喝酒、谈笑。闭上眼睛睡去时,他被关在瞳孔里,天亮醒来,他又是映入瞳孔的第一人……
“想什么呢?”他把我轻轻推开,笑问。
“想和你过上一段日子。”
“拜托,能不能说几句新鲜的?”他的笑意加深了。
“很多女人对你说过这种话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生硬地说。
他狡黠地笑着,没有答话。起身靠在床头,点上了一支烟,抽了几口之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神情恍惚起来,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个陌生人。终于,他的目光离开了我,游向了天花板。
望着他刮得铁青的下巴,我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在缩紧,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比较出我和其他女人的不同了吗?”
他似乎在费力地辨认着。过了一会儿,他非常兴奋地说:“女人光着身子的确容易看透,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你在说什么?”
“我敢断定,会有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被你吸引。每个男人都希望征服女神的心,希望掳获女妖的身体。而你恰恰是个女神和女妖的混合体!”
“你伤了我!”
“不对。太多女人连这些还没来得及体验,就被我打发了。”
“维凯,你想表达什么?”
“对我来说,你不一般。”
“那又能怎么样?”我的心亮了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迅速地接听,表情渐渐随谈话的进行变得冷漠。他对着手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来”。
接着,他开始穿衣服,潦草地对我说一个朋友有要事找他。
他没有说下次的意思,我也没有开口。现今,说下次的人就是老土。这点悟性我还是有的。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他给过我一两个电话,淡漠,平静,谈的都是剧本,似乎已经把“钟点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心中的疑虑日益加重,但根本没有勇气向他索求答案。
除夕之夜,家里只有我和儿子辰辰。我非常用心地做了几个儿子爱吃的菜,并烘烤了一大碟动物形状的糕点。辰辰则兴奋地忙着把蜡烛点着,粘在餐桌的四周。
他边忙活边说:“我们的年夜饭好丰盛哦!妈妈的手艺不错嘛。”
“辰辰,肚子饿就先吃吧,蜡烛我替你点。”
辰辰洗了手,不客气地拿起一只炸鸡块啃了起来,又拿了一只小狗形状的糕点,放在自己的碟子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小狗,我要吃小狗。”
我看呆了。最近,我常常会呆望着他出神。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愉快、善解人意,作为父母,粗暴地毁掉他的幸福,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看着儿子,想起舒鸣,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发现,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一双筷子抖得什么也夹不住。
“妈妈,你的筷子太滑了吧?”
我的眼睛立即热了,一把搂住他说:“辰辰,如果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你跟着谁?”
他似乎不认识我了,惊恐地看着,含着满嘴食物,忘记了咀嚼。之后,他使劲挣开我的怀抱,离开餐桌,奔进了他的房间。
我顿时意识到犯了大错,一直以来,我没敢对他流露过什么。看来,他真的已经懂事了。我怯懦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发现他直直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小小的身子在不易察觉地抖动。
我赶忙走近他,轻声安慰说:“辰辰,妈妈是开玩笑的。男子汉,不要这样,好吗?”
他还是僵硬地站着,不言语。
“辰辰,妈妈收回刚才的话,你能原谅妈妈吗?”
他这才猛地转过身来,扑到我怀里大哭了起来。
儿子啊,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他什么都懂了。他有了预感。
我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如开闸之水。
元宵节过后,辰辰开学了。
这夜,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我的心也是湿漉漉的。阳光已离我而去。打开音响,一曲日语歌曲《空港》使我陡地想起了小宝,想起了“美人迟暮”。昨日的事,好像很遥远了。强烈的虚无感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我。
很长时间没有小宝的音信了。因为维凯,我越来越排斥他,渐渐地就听不到他的电话了。看来百合说得对,小宝那种职业的男人不会用心记忆不出钱的女人。
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底部的一个抽屉,拿出小宝送的一打包装得像糖果一样花花绿绿的保险套。小宝曾叮嘱我,不论和谁做爱,都要叫他带套,现在洁净的人没几个。但是,从和维凯进入钟点房直到出来,我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
我撕开一只保险套的红色塑料包装纸。认识小宝已将近一年,保险套已经发黄发硬,变了质,但我一直把它们当作纪念品。它们是一种象征,属于我和小宝。
我揉捏着那只失效的保险套,又一次想起小宝给我的那份肉体颤栗,又一次被感动得浑身发抖。但是,我也再明白不过,我和小宝的关系没有任何真实感,不过是天亮前的晓梦而已。
维凯的戏很快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排演阶段,我忙碌得根本没时间多愁善感。开始我在那个圈子里还比较拘谨,但很快就喜欢上了和维凯共同演绎一段真假莫辨的爱情。排演进行得很顺利,很多人说维凯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为这种说法暗自陶醉。维凯却不然,他开始有意疏远我。我切切实实感觉到了,但不愿相信他只需要我一次。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大家排演完毕去吃夜宵。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每个人都喝多了酒。散场的时候,维凯说:“走,我送你!”
“钟点房”之后,他没有再单独约过我,甚至很少和我谈及戏外的话题。在我面前,他扮得深不可测。即便天天在一起,我仍看不清他。
我隐隐约约地恨着他,但又常常希望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会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言语的或者行动的。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来由地,我寄予了希望。也许他有超过常人的稳重深沉?要等时机成熟再表白?
酒精成了催化剂,也许他和我一样,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酒精的支配。坐在维凯的车子里,我醉眼迷离地痴望着。就那么长时间望着的时候,希望的热流又一次涌出,火山岩浆一般在血管里奔突冲撞。
车子开到了海滨大道,维凯的家就在不远处。我以为他终于要带我去他那儿,可车子却驶到了海边。
看着车窗外咆哮的风雨和海浪,我疑惑地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牵了牵嘴角,笑笑说:“怕了?看来你确实还不够了解我。”
“不!我了解,你很浪漫。”
“我要拉着你一起跳海,敢吗?”
“你醉得失去理智了吗?”我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海。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种笑声很像舞台上夸张的表演。也许他长期做戏,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真了。
“你希望我现在是清醒还是疯狂?”他颤颤地抓住我的手说。
我垂下头。尽管喝多了酒,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话没有一句听起来是舒服的。
“过后座来!”他命令。
他下了车,扑进风雨中,绕过车头,打开了车门。
风雨一下子灌了进来,我打了一个猛烈的寒噤,接着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前门抱出去,抛在后座上。那种野蛮和粗暴使我想起了娜娜的话。他确实像手拿皮鞭的主人,我就是任他随意驱使的小兽。那一刻,我浑身立刻竖起了叛逆的刺。
当他把后门关紧时,两个人已经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
“你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夫人,是吗?”他轻狂地笑着说。
我像当头挨了一棒。
他并没有适可而止,有些鄙夷地盯着我说:“我说错了吗?其实,越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女人,骨子里越是下贱,越是渴望被虐待!”
他的话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伤了我。
“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不值钱吗?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为什么!”
维凯不愧是个出色的演员,立即变了笑脸,轻吻着我的耳朵,爱怜地说:“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我分辨不出你是真是假。你不会把我当成一个没有廉耻的女人吧?”我满怀狐疑地说。
他轻描淡写地说:“别败了兴致。来,开始吧!”
他彻底伤害了我。我不仅失去了兴致,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抗拒心理。
我又想起了“钟点房”里的情景。把他那天说过的话与现在的作个比较,我轻易地得出了结论:他已经看低了我!我终于明白了,也许娜娜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