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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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网-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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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普为她斟酒,希望香槟能使她温存些。他渴望这次小夜游能获成功。他注意到,她握刀叉就像拿笔杆似的。喝酒时翘起小指。他换了好几个话题,可是都很难使她开口。他记得她跟那个德国人谈笑风生,好不亲热,实在可恨。吃罢饭,他们去听歌剧。菲利普是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蔑视音乐剧。他认为剧中的玩笑庸俗轻浮,曲调平淡无奇。在他看来法国的音乐剧要好得多、可是米尔德里德却听得津津有味;笑得直不起腰。听到了兴奋处,不时瞟菲利普一眼,跟他交换一下愉快的眼色,拼命地鼓掌。 
  “这儿我来过7次了,”第一幕演完后她说,“再来7次我也愿意。” 
  她对周围头等座位的女人很兴趣,告诉菲利普,哪些人搽脂粉,哪些人戴假发。 
  “太可怕了,这些西区人。”她说。“不知道她们怎么能够干得出来。”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都是真的,每一根都是。” 
  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的。每谈到一个人,她总是说些不好听的话。菲利普感到惴惴不安。他想,她第二天会告诉茶馆里的女招待,说他带她出去,把她烦得要命。他不喜欢她,可是,又不知何故,想跟她在一块。在回家的路上他问道:“你玩得痛快吗?” 
  “那还用说。” 
  “哪天晚上再跟我出去好吗?” 
  “可以。” 
  他无法从她那里得到比这更亲热的话了。她的冷漠把他气疯了。 
  “听起来好像你去不去都不在乎。” 
  “哦,你不带我出去,别的小伙子也会带我去。我从来不稀罕。” 
  菲利普默然。他们来到车站,他上票房。 
  “我有月票。”她说。 
  “假如你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太迟了。” 
  “哦,要是这样能使你高兴,当然可以。” 
  他先替她买了单程票,又为自己买了来回票。 
  “好啦,你并不小气,我应该替你说句公道话。”当他打开车厢门时,她说道。 
  当别的乘客进来,不可能谈话时,菲利普不懂得心里究竟是高兴呢,还是遗憾。他们在赫内尼希尔下车。他陪她到了她住处的街口。 
  “我们在这儿分手吧,晚安。”她伸出手来说道,“你最好不要送到门口。人言可畏,我不愿让人讲闲话。” 
  她道了晚安匆匆离去。黑暗中他可以看见那条白披巾。他满以为她会回过头来,可是没有。菲利普看她走进那幢屋子。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打量了一番,那是一幢整齐、普通的黄砖房子,同街上别的小屋一模一样。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不久,顶楼的窗户暗了。菲利普慢慢地逛回车站。这个晚上他一直很扫兴,他感到又气又恼、无限悲哀。 
  他躺在床上,似乎仍然见到她坐在列车的角落,头上披着钩针编织的披巾的样子。不知道他再见到她之前,如何打发这段难挨的时光。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她那张瘦削的脸,纤巧的容貌和苍白得呈绿色的皮肤。跟她在一块他不愉快,然而离开她也不愉快。他想坐在她身边看她,他想抚摸她,他想……他想起这个念头,没有想完,突然,他全然醒来……他想吻她那张瘦削苍白的小嘴唇。终于他明白过来了,他爱上了她。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过去常常想到恋爱,他反复想象着这么一个场面。他见到自己来到了舞厅,目光落在一群正在聊天的男女身上,其中一个女郎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他屏息着,她喘着气,他们的心都在燃烧。他木然地立着。那修长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乌黑的眼睛,漂亮极了。她穿着白色舞衣,黑发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们相互凝视了片刻,忘记了周围的人。他径直向她走去,她也纤步向他挪近。双方都觉得寒暄的俗套是多余的。 
  “我一生都在寻找你。”他说。 
  “你终于来了。”她喃喃道。 
  “跟我跳舞好吗?” 
  她投入了他伸出的双臂,他们一道翩翩起舞(菲利普总是想象自己没瘸)。她跳得太好了。 
  “我还没有跟像你跳得这么好的人跳过舞呢。”她说。 
  她放弃原来的安排,他们跳了一个通宵。 
  “我为等你而感到欣慰,”他对她说,“我知道最终一定会遇到你。” 
  舞厅里的人们呆呆地盯着他们,他们毫不在意,丝毫不想掩饰他们内心的激情。最后他们一块走进花园。他替她披上了一件轻便斗篷,扶她登上正在等候的马车。他们赶上子夜开往巴黎的列车,趁着静谧的星光灿烂之夜奔向陌生的国度。 
  他沉浸在昔日的幻想之中。他会爱上米尔德里德·罗杰斯似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名字古怪,菲利普认为她不漂亮,也太瘦了。那一天晚上,他便注意到她的胸骨从她那夜礼服中突出来。他对她的外貌逐一琢磨,他不喜欢她的嘴,病态的肤色引起他的反感。她很平庸,老是重复,说明她脑子空洞。她的词汇贫乏,谈吐索然无味,他回忆起她对音乐剧里的笑话发出的庸俗的笑声。他还记得当她举杯啜饮时小心翘起的小指头,她的举止就像她的谈话一样故作斯文,令人作呕。他记起她的傲慢;有时他真想给她两巴掌。可是,他突然感到一阵冲动。他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要揍她的念头,或是回忆起她那两只又小又漂亮的耳朵的缘故。他渴望她,想将她瘦弱的身子搂在怀里,吻她苍白的嘴唇,用手指抚摸那微微发青的面颊。他需要她。 
  他曾想过爱情是销魂的,使他堕入情网,因而,好像整个世界都像春天似的,他期望着心醉神迷般的幸福;但这并不是幸福;它是灵魂的的饥渴,是痛苦的思慕,是他以前从未尝过的极度的痛苦。他试图回忆这种感情从何时开始。他不知道,他只记得,经过头两三次以后,每次上茶馆,心里总有着莫名其妙的痛苦的感觉。他还记得,每当她跟他说话时,他便感到呼吸急促;每当她离开了他时,他便感到怅然若失;而当她又回来时,他又感到失望。 
  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床上伸着懒腰,不知道如何忍受这无休止的灵魂的痛楚。     
 
LⅧ     第二天,菲利普很早醒来,首先想起的是米尔德里德。他想,可以到维多利亚车站去接她,然后陪她到茶馆。他赶紧刮脸,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搭上公共汽车到火车站。他7点40分到了那儿,留心进站的一趟趟列车。拥挤的人群下了火车——职员、店员,拥上了站台:他们匆匆而过,时而成双结对,时而三五成群,但多数是独个儿走。他们大多面色苍白,在清晨里显得难看、心不在焉的样子。年轻人步履轻快,好像水泥月台踩起来很痛快似的。可是其他人走起路来好像被机器催赶着似的,满脸愁容。 
  终于,菲利普见到了米尔德里德,赶快迎了过去。 
  “早安,”他说,“我想我得来看看你。过了一夜你身体好吗?” 
  她穿着一件旧的棕色宽大长外套,戴着水手帽。显然,她露出不悦的神色。 
  “我很好,我赶着上班。” 
  “我陪你走过维多利亚街好吗?”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快点。”她看着菲利普的跛足,说道。 
  他的脸红了。 
  “对不起,我不耽误你。” 
  “随你便。” 
  她继续往前走,而他则垂头丧气地回家吃早饭。他恨她,为她操心真是傻瓜,她这种女人,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呢,对他的残疾也一定感到厌恶的。他决定当天上午不上茶馆。可是他怨恨自己,又去了。当他进来时,她向他点头微笑。 
  “我想今天早上对你有点不客气,”她说,“你瞧,我没想到你会来,太突然了。” 
  “哦,那没关系。” 
  他觉得心上的石头突然落地了。一句温柔的话他便无限感激。 
  “干嘛不坐下来?”他问道,“现在又没有顾客。” 
  “我不介意。” 
  他看着她,却想不出什么话说,他搜索枯肠,急着寻找话题,好使她待在身边;他想告诉她,她对他多么重要。然而,他既热切地思慕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表示。 
  “你那位蓄着金黄色胡须的朋友上哪儿了?最近怎么没有看见?” 
  “噢,他已回伯明翰了。他在那儿做生意,只是偶尔上伦敦来。” 
  “他爱上了你吗?” 
  “你最好问他本人。”她笑着说,“我不知道,假如他爱上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尖刻的话已到了嘴边,但是他已学会了自我克制。 
  “你怎么那样说话。”他只说这么一句。 
  她冷眼地望着他。 
  “看来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又说道。 
  “我何必呢?” 
  “确实没必要。” 
  他伸手取他的报纸。 
  “你性情暴躁,”当她见到他那副姿态时说,“动不动就发脾气。” 
  他微笑着,以企求的眼光望着她。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问道。 
  “那得看什么事。” 
  “今天晚上让我陪你走到车站。” 
  “行。” 
  喝完茶,他走出来,回自己的公寓。可到了8点茶馆关门,他已在外头等候了。 
  “你这个要提防的家伙!”当她走出来时说道,“我摸不透你的心思。” 
  “要了解我并不难。”他尖锐地回答说。 
  “茶馆里别的女招待看见你等我吗?”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们都在笑你,懂吗?她们说你被我迷住了。” 
  “才不呢。”他咕哝道。 
  “好啦,你这个好斗嘴的。” 
  到车站他买了一张车票,说要陪她回家。 
  “你好像闲得没事干。”她说。 
  “我想我可以随意打发时间。” 
  他们似乎随时会吵起来。事实是他恨自己竟爱上了她。她似乎在不断地羞辱他,他每忍受她的一次奚落,便对她增加一分怨恨,可是那天晚上她心境好,话也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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