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菲利普,我们上布赖顿去吧,我喜欢布赖顿,你那儿有那么多有身份的朋友。”
菲利普本来模模糊糊地想起康沃尔的某个小渔村,经她这么一说,他想米尔德里德对那儿一定会烦得要死的。
“只要能见到海,上哪儿都行。”
不知怎的,他突然对大海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渴望。他想去洗洗海水澡。他兴奋地想起自己在海里击水,水花四溅的情景。他很会游泳,再没有比波涛汹涌的大海更使他兴奋的了。
“啊,那将多么快乐!”他叫道。
“那准像度蜜月似的,是吗?”她说,“菲尔,你能给我多少钱买新衣服呀?”
ⅩCⅣ 菲利普请骓各布斯先生开刀,他是外科助理医生,菲利普曾在他手下当裹伤员。骓各布斯乐意地接受了,因为他正对被忽视的跛足感兴趣,并且也正在为写一篇论文搜集材料。他提醒菲利普,他无法使他这只脚治得像另一只那样,但是他认为能治好很多。还说,手术后走起路来还有点跛,但他将能够穿一只比他如今习惯穿的更顺眼得多的靴子。菲利普记得自己曾如何向能为有信仰的人搬掉大山的上帝祈祷,难为情地笑了。
“我不期望出现奇迹。”他回答道。
“我认为你让我尽力试试是明智的。将来开业的时候你会发现畸形脚对行医是很不方便的。外行人满脑子都是些怪念头,他们不愿意让大夫在他们身上试试。”
菲利普住进小病房,它位于每间大病房外面,在楼梯平台处。它是专门为特殊病人预备的。他在那儿住了一个月,因为医生要等到他能够走路才让他出院。由于手术很成功,他过得挺愉快的。劳森和阿特尔尼前来看望他。有一天,阿特尔尼太太带来了两个孩子。他认识的同学也不时过来聊聊天。米尔德里德每周来两次。大家都待他很好。每当人们尽心照料他时,菲利普总感到受宠若惊,现在他既感动又感激,他从人们的关怀中获得安慰。他不必为将来担心,既不必担心他的钱是否够花,也不必担心期终考试是否能及格。他可以尽情地阅读。近来,由于米尔德里德的干扰他不能多读书。当他想集中注意力时,她老是说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若不回答,她就会不高兴。每当他定下心来,想好好地看书时,她总有事找他,不是叫他帮忙拔瓶塞,就是拿一把槌子要他帮钉个钉子。
他们决定8月到布赖顿去。菲利普想租个房间,可是米尔德里德说那她又得干家务了。假如他们住在食宿公寓,她才称得上度假。
“我每天得在家做饭,我已经厌倦了,我想彻底改变一下。”
菲利普同意了,正巧米尔德里德知道肯普镇的一家食宿公寓,每人每周的费用不超过25先令。她同菲利普商量好写信订房间。可是当他回到肯宁顿时,发现她什么事也没办。他火了。
“我没有想到你竟这么忙。”他说。
“唉,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假如我忘了,这也不是我的过错,是吗?”
菲利普太急于到海边去了,因此也等不得同寄宿公寓的女主人联系了。
“我们可以把行李搁在火车站,直接到寄宿公寓去,看看他们是否有房间,假如有,我们只需派可以将行李送出站外的脚夫去取行李。”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米尔德里德生硬地说道。
她不喜欢被责备,先是怒气冲冲,尔后是一言不发。当菲利普作启程的准备时,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这幢小公寓在8月的热日的蒸烤下又闷又热,从路上吹来了阵阵发臭的热浪。当他躺在小病房的床上,面对四周全是用胶画颜料涂的红色墙壁时,他渴望吸收新鲜空气,渴望大海的浪花拍击自己的胸脯。他觉得,假如他在伦敦再待一夜,他准要发疯。当米尔德里德看到布赖顿大街上挤满了前来度假的人群时,她的心情才又好起来。他们兴致勃勃地乘马车出站前往肯普镇。菲利普抚摸着小孩的脸蛋。
“我们在这儿住上几天,小脸蛋的颜色就大不一样了。”他微笑着说。
他们来到了那家寄宿公寓,打发了马车。一个衣着不整的女佣人开了门。菲利普问有没有房间时,她说她得去问一下。她把女主人找来。一位身体健壮的、态度认真的中年妇女走下楼来,出于职业上的习惯,向他们仔细地瞟了一眼,问他们要什么样的房间。
“两个单间,假如有的话,在其中一间要个儿童摇床。”
“恐怕我们没有两个单间。我有一间又好又大的双人房,我可给你们一个儿童摇床。”
“我看这不行。”菲利普说。
“下星期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房间。布赖顿眼下很挤,人们只好有什么房间就租什么房间。”
“菲利普,假如只有几天的时间,我想我们能够将就一下。”米尔德里德说。
“我认为两间会更方便些。你能不能另外介绍一家寄宿公寓?”
“可以,但是我认为他们的空房间不会比我多。”
“你不妨告诉我一个地址吧。”
这位健壮女人推荐的房子在隔壁一条街,他们走着过去。虽然菲利普拄着拐杖,身体相当虚弱,但他可以走得很好了。米尔德里德抱着小孩。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这时他看见她在哭。这使他生气,他不予理睬,但是她硬要引起他的注意。
“借我一块手帕,好吗?我抱着小孩自己的拿不出来。”她呜咽地说,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他一声不吭地把手帕递给她。她揩干眼泪,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道:
“也许我惹人讨厌吧!”
“请别在街上吵架。”他说。
“一个劲地坚持要分开住令人看起来太可笑了。人家对我们会怎么看呢?”
“假如他们了解情况,我想,他们会认为我们很有道德。”菲利普说。
她斜瞟了他一眼。
“你不会告诉人家我们不是夫妻吧?”她迅速地问道。
“不会。”
“那么为什么你不肯和我像是夫妻似的住在一起呢?”
“亲爱的,我无法解释,我不想侮辱你,但我就是不能这样。我敢说这是愚蠢的、不合情理的,但我无能为力。我过去是这样地爱你,以至现在……”他突然中断,“毕竟,这类事是无法解释的。”
“哼,你根本不爱我!”她大声嚷道。
人家指点他们的这个寄宿公寓是由一位眼睛敏锐、口若悬河、精力充沛的老处女经营的。他们可以租上每星期25先令的一个双人房,小孩外加5先令。或者租上每周多付1镑的两个单人房。
“我只好对单间要价高点,”这女人辩解说,“因为,假如有必要的话,我完全可以在单人房都摆上两张床。”
“我敢说这租金也不致使我们破产。米尔德里德,你说呢?”
“哦,我不在乎。随便都行。”她回答说。
菲利普对她不高兴的回答付之一笑,女房东安排人去取行李后,他们坐下来休息。菲利普的脚有点疼,他高兴把它放在一张椅子上。
“我和你同坐在一个房间,我想你不介意吧?”米尔德里德挑衅地说。
“我们别吵架啦,米尔德里德。”他温和地说道。
“我不晓得你这么阔,能每周白扔1英镑。”
“别生我的气。我老实告诉你,这是我们能够一块居住的唯一办法。”
“我想你瞧不起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不是。为什么我要瞧不起你呢?”
“这太不合人情了。”
“是吗?你并不爱我,是吗?”
“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看来你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件事太丢人了。”她不高兴地说道。
“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不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家寄宿公寓大约住有10多个人。他们在狭窄、幽暗的房间里的一张长桌上吃饭,女房东坐在首席切肉。伙食不好,但女房东称之为法国烹调,她意思是质量差的原料加上蹩脚的佐料:鲽鱼冒充箬鳎鱼,新西兰的羊肉冒充羊羔肉。厨房又小又不方便,因此饭茶端上来时都快凉了。用餐的人个个心情阴郁、盛气凌人。有带着未出嫁的老姑娘的老太太;装腔作势、滑稽可笑的老光棍;有脸色苍白的中年职员和他们的夫人,他们谈起结了婚的女儿以及在殖民地混得不错的儿子。他们边吃饭边议论科雷利小姐的最新小说;有人喜欢莱顿勋爵①胜过阿尔马·塔德玛②先生,也有的人喜欢阿尔马·塔德玛先生胜过莱顿勋爵。米尔德里德立即把她与菲利普的浪漫婚姻告诉那些太太们:(菲利普发觉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对象),因为他当学生就结婚,因此,他在郡上颇有地位的家人已经取消了他的财产继承权;而米尔德里德的父亲在德文郡有一大片房子,由于她同菲利普结婚也不肯给他们任何帮助了。这就是他们住寄宿公寓和不雇保姆的缘故。但是由于他们都惯于住宽敞房间,不喜欢拥挤,只好租了两间房。其他客人也各有其托辞,有位单身的先生总是上大都市去度假,可他喜欢有趣的同伴,这是昂贵的旅馆所找不到的。带着中年女儿的老太太在伦敦漂亮的房子正在修理,他对女儿说:“格温尼,亲爱的,今年我们必须过个朴素的假期。”他们就这样来了,尽管这儿她们一点也不习惯。米尔德里德发觉他们都非常傲慢,她很不喜欢平庸、粗野的人。她喜欢的绅士就应该是地地道道的绅士。
①莱顿(男爵)(1830—1896):英国画家和雕塑家。
②阿尔马·塔德玛(1836—1912):英国画家,出生于荷兰。
“人们若是绅士和淑女,”她说,“我就希望他们有绅士、淑女的风度。”
菲利普认为她的话含义深刻。但是,当他听到她对不同的人说过两三次,并且发现这话获得大家的热烈赞同时,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