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想着。
过了好半晌,他向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四下张望,甚至有些摸不到头脑的刘晓说:“去,买两张昆曲票,今晚我请你看戏,注意呀,可不是听戏。”刘晓答应着,心里却越发的不明白了:为什么看昆曲,而且还强调不是听戏?在北京凡去京剧院都是叫“听戏”吗?刘晓知道早在前年被世界文化遗产组织,列为中国第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艺术的发源就是苏州。近年经台湾名人,据说是旧中国军阀白祟禧之子的白先勇先生的大力扶持拯救,这号称“中国戏剧之祖”的古老艺术形式无论是在昆曲发祥地苏州,还是在北京的昆曲都大有复兴迹象,据说去年北京的北方昆曲剧团到清华、北大等大学去演出,就很受学生、老师的欢迎,还经常爆场。现在苏州己经掀起了昆曲热,全市的几个剧团都活跃在城乡,演出的水准和规模也确有起色,吸引了不少新观众,并且以公司白领的“小资”居多,高雅艺术票价也高呗。余老看来也要凑凑热闹,来点雅的,刘晓心里暗暗想道。
在市中心繁华街区一座有点阵旧的不大剧场,余老与刘晓在观赏着原汁原味素有中国的歌舞剧美誉之称的昆曲,布景华丽的舞台上悬挂有大幅狂草书法条屏作背景,背板上绘有典型江南庭园山水、树木、石供等画面的影像。古老传统的艺术借助最新的舞台技术手段,调动了舞美、灯光、字幕等诸多艺术元素共同再现中国古典园林中的美景与美色,舞台上衣著真丝手绣花饰,华丽服饰的妙龄丽人们,以有词即是歌,动作便是舞,载歌载舞的演唱形式,时而轻柔欢悦时尔凄楚动人的歌声,表现出人们从前已经少有见识的古老艺术。舞台上轻歌曼舞,舞者以婀娜的柔美舞姿,素雅的裙裾,飘扬的长袖,展现着昆曲典雅细致的线条美与优雅的舞蹈音乐和清漓娓婉诗歌般唱词、唱腔的融合,眼前所看、耳中所闻的一切,共同呈现出中华文化中的最深层的抽象的甚至难以言状的意境美,经典的写意性的传统艺术美。此刻,同坐台下观赏戏剧的余老与刘晓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强烈感受,刘晓从戏文中连想到了唐诗、宋词中的佳句,此时他身上的文人潜质与浪漫情怀得到极大的调动和开发,形象思维欲让他灵魂开窍。甚至联想起拙政园听雨轩内,雨夜里伫立厅堂细听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敲打树叶后分裂出几点大大小小水珠溅落、流动在宽大光滑的叶面,晶莹的水珠随叶脉滚动后摔落在水露地上,一波三起的音乐节奏;想象出芭蕉树碧绿硕大叶片,在疾风漫雨中前后仰俯地不断摇曳……
余老则沉醉于一波三起的剧情和凄美、柔情似水的表演之中,从一招一式的舞姿,一唱一白的戏文中感受着剧情与表演,由戏中演员展现的动人舞姿、神情,不由然地联想到白天看到的那株小叶女贞树桩盆景的枝干、枝叶,向上飘浮般的叶片,如同眼前舞台上佳丽向空中抛出舞动的水袖。给人柔曼飘逸的感受,听着、看着优美的戏曲,台上演员水袖一勾,目光柔情似水的一挑,戏剧人物的传情,让余老有如喝当地用糯米酿造的味道纯厚、口含甜美黄酒后的那种缠缠绵绵,让人感到身心松软且贻神的感觉。他感慨道:同样植根于这块沃土上的苏派盆景艺术,其追求创作技法极致的艺术倾向与昆曲柔美、细腻、精彩的表演一样,营造出一派楚楚动人的意境,有着相同相似江南人土风情特有的阴柔之美。余老清楚地知道:昆曲艺术作为我国第一个被为列入非物质与口头文化世界遗产,竞管面临衰退的现实,己引起从各级政府部门到剧团到寻常百姓的极大关注,各界人士在各种场合呼吁并投入财力极力地抢救这古老戏曲,但仍是不见大起色,与电影、歌曲演唱、舞会等相比可属阳春白雪合者寡,高雅艺术的高成本的高票价,令不少的人望洋兴叹地远离了这唯美的艺术。
想到这里,余启明忆起在广州的一次研讨会上,曾有人就盆景艺术的可持续发展而断言:下一个进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将是盆景的说法。理由是盆景与昆曲同被誉为“阳春白雪”的品位,同样强调作品要表现出诗情画意美。昆曲与盆景同样为高雅艺术形式,高深的理论与技艺,较难的养护……它的共同出路何在?不一样吧?差不多!在不同看法争辩时,余启明陷入理性的思考中。有些冷眼观世界的他以为:昆曲衰落的原因是因为它太奢侈,太华丽了,让它在那个高喊着人与人斗,人与天斗,人与地斗的那段战斗的日子里,貌似软蹋蹋地没有时尚战斗性的艺术,自然也就成了被*的对象。当时的国情与民心,生活与艺术的相互间非旦不能承载而且是相悖,于是美的艺术也就游离了人们的生活。就如同雍容华丽的牡丹花落根在山沟里,没有了适合生长的肥沃“土壤”和养花赏花人的追捧,混同于各类的花草中也就难以吸引人们的眼球了。牡丹花依靠人精心培育的习性,生命力自然不及野花野草,于是难逃厄运。国花牡丹与国粹盆景同样地追求民族性,它的核心是“和”是像昆曲般的“完美”,骨子里同样地追求细腻、精益的艺术作品,中国盆景艺术高难的养护技法与深厚的人文精神内涵,更需要相应的条件,环境、技艺、时间、理论等等,以实现心目中的艺术美……想到这些,余启明隐隐地感到一丝无名的忧郁感袭上心头。一时间眼前美仑美奂的戏剧表演,在他心目中顿时失去了原本华丽的色彩、优雅的舞姿与娓婉的音乐和动人的唱词,台上声、色俱佳美不胜收的好景致,渐渐变得如同舞台上美术设计的长又宽大书法字条幅,仅呈黑白色调。
一阵谢幕的热烈经久掌声唤醒余老的遐想,望着因被艺术感染而略显狂热的掌声、喝彩声,余老的心又一下子豁亮:时逢盛世中国的今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己不再为吃饱穿暖而奔波,日渐富裕起来的人们,需要更多的精神食粮,当然如物质享受一样,平民的也会喜欢愉悦耳目,格调高雅的精神食粮,任何的艺术门类只要社会有需求就会有生命力。自己又何必为古人担忧?!余启明想到这,情不自禁自嘲地笑了。 。。
二十一
散了戏回到宾馆,二人或许是被古老艺术的魅力所感动,也或许是因视觉与听觉感官的审美享受,启动了他们身体内固有的那种中国人对传统文化艺术固有的民族文化基因,俩人不住地说笑,讲着戏中的情节和表演,都显得很亢奋。余启明自观戏时起就不断地思想着昆曲盆景、盆景昆曲之间的相同与不同,并试图找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盆景不会衰落理由。仰卧在床望着天花板的他慢慢地品味着:在观赏昆曲表演时,心境仿佛在随着歌舞的旋律与声色在上下的起伏,心在感性地浮动。观赏盆景可不然,人在盆中树桩前心反倒会一下静了下来,甚至有了几分凝重,较唯美的昆曲艺术,视觉享受中兼有一种更深层的美感,一种厚重的崇敬美意识。树桩的型与势与态给人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关乎人与自然关系的启迪,耐人咀嚼的哲理。
月光透过窗纱映在床上刘晓的身上,他辗转反侧毫无倦意地发问:“余老师,您那天说的如皋长寿和寿长的话题,这些天我一直在着磨,其实长寿是指人的高寿命,像如皋是长寿市的叫法,而寿长我想,我想是指超过人平常寿龄的增长值吧,比如您讲的欣赏、制作盆景时的‘入静’,这段身心静止般的时间之和不就是人寿命增长的那部分吗?叫寿长(音:)吧。因为我知道练气功令人长寿,就是在作功时讲究入静。就像刚刚看戏时,我真的是头一回看昆曲但确实入了戏,有种忘掉一切身边琐事的那种入静的感觉。像是整个人被戏剧中的情节、人物的表演给虏去似的,忘却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余老不置可否地哈哈地大笑,他接过话茬说:“入静,入戏,我体会着就是制作和养护盆景时的那种境遇,情神专注得将人世间浮燥的情绪在瞬间完全沉落在盆景之中,就是人与树桩与山石就溶合到了一起了,人与树桩与山石有了情感的交流,有种回归到自然中自由自在的潜意识,这使得人的思想一下变得清纯了,轻松了,超越于纠缠在身所有物役、物累的困境、干扰,此时世间的不悦与烦恼也就都随之释放了,消融了,一种让人精神镇静的效果。”说着他一下兴奋得全无一丝睡意,一下坐起靠着床头很有兴致地讲起:“还真的治病的,失眠啦都治,讲个真事,台湾有位著名盆景艺术家,叫俞美的盆景学女教授。原本在大学教园艺的她曾经患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病症,终日沉浸于忧患中不能入睡,她对自己的生活失望而陷入不断地自责自悔,后来严重到已经不能执教上课只好待在家调养,有位喜欢盆景的朋友指导她养蔚了几盆盆景,原本园艺科班的她还真迷上了盆中的造景艺术。一年间她痴迷地收藏、制作了许多的盆景,成了远近有名的盆景“发烧友”。在养护、制作盆景的日子,俞教授一天下来,又是制作又是画图写创作记录地辛勤劳作。乏筋骨又劳心神的生活让她很快失眠症痊愈,后来精神振奋地告别了抑郁症。一年的盆景制作生活让她渐明白:是玩盆景治愈了她的失眠症、抑郁症。从此她认准了盆景制作的休身养性、调节人体平衡的功能,于是在学校专辟盆景艺术专业教学。一年的盆景制作经历,带给她一生的爱好和职业。独善其身的经历让她业精此道,创作出不少获国际大奖的盆景作品,成为台湾盆景界的知名人物,这可是真…人…真…事…的。”余老面对着刘晓将最后面的话一字一字吐出地强调道,生怕刘晓以为他在讲故事。刘晓其实内心能明白:他确信,不仅是因说话的是他一向敬慕性格真诚耿直的余老,而是他本人也有过因为盆景制作、养护而身心受益的经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