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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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著名作家-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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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做,按今人的观点,追求的是人格美而非人性美。人格是凝固的,而人性,则如眼前的江水,是流动的,不可遏止的,一旦投入就注定要生活在漩涡的中心。”您在塑造张居正这一艺术形象时,是侧重人格美还是人性美,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熊:对张居正我更多地感念他的人格美,而对玉娘我感念她的人性美。就是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是没有条件的,而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有条件的。
  李:可是张居正在人性、人情方面似乎弱一些。
  熊:是弱一些。我犹豫过,要不要把张居正写得过分儿女情长?后来我省略了一些他更多的人性的一面,自然流露的一面,让他尽量克制自己。比如说邵大侠的问题,他始终不愿意点明,一方面他没把玉娘放在对等地位,张居正是玉娘的生命,而玉娘只是张居正整个生命中一个不是非常重要的部分。我想的是,一定要把玉娘人性的单纯刚烈全部展现出来。如果张居正堕入情网,他在国事上就会非常糊涂,所以在历史上爱情成功的政治家很少。衡量政治家的标准,不是要他有成功的爱情,而是希望他身边有爱他到死去活来的女人。
  李:这是您在人物关系上的整体布局?
  熊:我是想用玉娘的人性美来反衬张居正的人格美。
  李:这种人物关系使人想到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与薛宝钗的性格反差。而且第一卷中玉娘唱的《木兰歌》,使我马上联想到《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您的创作是否受到《红楼梦》的启示?
  熊:很大的启示。《好了歌》就是我在散文《朗吟飞过洞庭去》中所说的从“忧”到“寂”的思考。中国文化是一种以阴克阳的“软弱的强势文化”。出现一个强势力量以后,所有的人都退避三舍,张居正、毛泽东出来了,清兵这种强势骑兵出来了,明朝溃不成军,败了,但最终败的是谁呢?是强势人物,文化的蚕食性是非常强的。《好了歌》中“好就是了,了就是好”是道教思想,道教救不了中国,最终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这是一种历史被虚无了的宿命论。我就想,有没有可能开创出像灿烂的春秋战国时期那样一种东方文化的生气。张居正代表了一股生气。而我们的民族最终是用什么方式接受它,又用什么方式去毁灭它,我的思考在这个地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熊召政(6)
李:这是张居正悲剧的真正意味所在。
  熊:是的。第四卷《火凤凰》最后的那首歌,寄托了我对整个文化的无奈感。
  李:您在《张居正》中创作、引用了大量的诗词歌赋,传统的诗词文化对您的影响颇深。您各卷都用词牌名来命名,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熊:我个人从小的文化资源就是传统文化,诗词歌赋是我小时候的童子功。中国历代按五行来划分,明代属于土,朝代的代表是土。而土是由金、木、水、火四种元素组成的,这就是我的四部小说,这里面充满了东方的哲学观念。中国哲学最厉害的是春秋战国时期,五行的观念就是那时产生的东方智慧,而唐诗宋词是中国文学的巅峰,所以我用带这种特殊文化胎记的词牌来命名四卷小说,既展现中国文化的华赡之美,也展现它的深邃之美。我是在用金、木、水、火来写中央政权的方方面面。
  李:您的创作受到哪些外国作家作品的影响?
  熊:雨果对我的影响很大。今年的《长江文艺》第二期上有我的一篇文章《雨果式的忧患》,雨果是由诗人转变为小说家的,我阅读过他的《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九三年》、《笑面人》,他的小说情节非常奇特,叙述节奏非常快。我反复琢磨过他的文化背景,我们的气质有很多相似之处,又都是诗人出身,我想我完全可能写出一个中国的雨果式的作品。《张居正》是传统的章回体小说,我在每一章里都写了两件事情,一阴一阳的转换产生了小说的叙述节奏,这种节奏感受到雨果小说的启示。另外,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大气、雄浑的史诗性的作品。我当时一直在想,你是在写一个国家,是把中国的一段历史搬到案头来写,因此首先得选取一个人物,他必须能够承载这个时代的全部,无论是文化、政治还是经济,他一定得有这种承载的能力和容量。张居正有这个容量,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不是万历皇帝,而是张居正。有了这样一个人物以后,我得选择叙述语言,硬朗的、大气磅礴的语言。然后是场景的选择,我写北京二月二龙抬头,写的是整个北方的春天是怎样来的,我没有选取院子里的一棵树。“其实这时整个北国的地气还很薄,黄河以北的天空上充满了无尽的冻云。”你一定要用这样一种语言来描述这些场景,不能弄成小品似的东西。在读《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这样的作品时,我感觉到大作家和优秀作家之间的区别在什么地方。所以,那时候我不看小景。登山,我就要爬到山顶上去;观海,我就要到汪洋大海中间去;要么就开着吉普车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狂奔,我一定要看到真正的长河落日是什么样子,要寻找那种大气象、大格局,文化的大胸襟、大风范。
  李:您怎样评价现当代历史题材小说,尤其是近二十年历史小说的创作?
  熊:总的看来,中国当代历史小说,主要是长篇历史小说,是中国长篇小说领域里的一个比较有成就的分支,出现了几个非常优秀的历史小说家,其中影响最大、读者面最广的有高阳、唐浩明、二月河、凌力等。在他们之前,姚雪垠是最出色的。这与我们五千年的悠久文明有关,只有丰富的历史土壤才能培育出这样的树林来。我相信历史小说不会萎缩,还会有新的发展。

熊召政(7)
李:您认为当代长篇历史题材小说创作在哪些方面可能有新的突破?
  熊:我觉得,首先要有新的历史小说观。我把自己的历史小说定位为文化历史小说,你也看出来了,点点滴滴写的都是文化,我的创作谈也是这样谈的。有的事件写得很真,你觉得很假,有的事件是假的,反而你觉得很真。为什么?这就涉及文化的真实。
  其次,还是要有新的创作方法和新的认识历史的方法。如何解读典籍是进行历史小说创作的关键一环。比如朱翊钧决定清查张居正,历史上是说朱翊钧贪好钱财,听说从冯保家中查抄了几百万两银子,他想张居正作为直接柄政者,贪污的钱财会更多,于是决定抄张居正的家,但我经过对相关典籍及明代文化心理的解读,发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第一,张居正将相权用到了极限,而皇权极度萎缩,作为皇权的代表人物,他长大以后想单独柄政,但他妈妈说他三十六岁以前不要提这个事,这对历代皇权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因此对相权产生了憎恨,对皇权的萎缩感到了危机和恐惧。第二,他的妈妈那么喜欢张居正,他作为隆庆皇帝的儿子,有一种自己的父亲受到某种污辱的感觉,这样一种血缘上的关系也使他产生了憎恨。这最突出地体现在太后要废他,他怎么哀求太后都不同意,最后太后说了一句,要看张先生他愿不愿意。他就想,我是太子,我是隆庆皇帝的儿子,皇权神授,天生我就是皇帝,今天我妈妈居然说让这个人决定我能不能当皇帝。从那一天起,他对张居正的仇恨心理就形成了。
  李:这涉及您对外国文化资源的利用,也就是说,您是在用西方心理分析的方法来重新解读明代典籍。您对朱翊钧的心理分析非常精彩,尤其是“见门生苦心猜圣意”一节。我开始觉得您把张居正与高党、皇亲国戚、士林的斗争写得从容大气,但似乎缺少感情、心理方面的开掘,读到这里,它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您是另有考虑。
  熊:对,我是在用西方心理分析的方法来解读典籍,寻找更令人信服的理由,怎么当年那么信任的元辅张先生,到最后竟然如此仇恨他。对于张居正这个人物,我是想在行动中展现他的执政能力和智慧。如果用大段的心理描写,我怕像巴尔扎克的心理描写一样,让读者烦,从而影响叙事的情节节奏。同时,我要吸取托尔斯泰的教训,《战争与和平》中大段大段哲学上的议论,读者看了觉得非常枯燥。因此,我要把思想和文化点点滴滴地渗透到正在发展的情节中,而不要孤立地告诉读者我多么有思想。其实,在大隆福寺,李太后召见张居正那一场戏我很满意,几个人的心态都活现出来了。
  李:您在外国文化资源方面还有其他的借鉴吗?
  熊:还有就是对中国皇权的反思。西方的君主立宪,比如英国,皇帝是董事长,首相是总经理,我在研究张居正时代的政治权力关系时,受到了君主立宪的某些启发。我写到那时的所有大事都向皇帝汇报,而实际操作却由内阁完成,这是一种很好的君主立宪制。李太后、张居正、冯保形成互相制约的“铁三角”,只有在张居正时代,相权才有可能制约皇权,我认为这是一种好的治理结构。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算数,大家的意志必须是统一的。张居正的思想必须变成皇帝的圣旨才行,皇帝自己不能下圣旨的,他的意图必须传到内阁,由内阁拟票,皇帝如果不同意,可再发回重审。这样就构成了相权、监权、皇权的鼎立局面,皇帝只是象征。张居正柄政实际上就是君主立宪的搞法,这就是我对张居正时代政治权力结构的重新解读,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比赋,而是对历史存在的一种展现。但一旦张居正去世,明朝又回到了皇权独揽的局面。这就是万历新政最终不能推行下去的主要原因。
  李:可不可以说《张居正》是您对万历新政及其前后的文化地图的一种想象性重构?
  熊:可以。这样说,我是把小说当做历史论文来写,用学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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