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的,是当时鄂豫皖政治保卫局局长兼任红山中心县委书记,“肃反”时杀人如麻。小时候,大人都用“曹大骏来了”吓唬我们。那时候,我们总觉得这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后来却发现,他竟是一位在革命纪念馆里挂有大幅照片的烈士。在写作《圣天门口》之前,这类可以化做文学元素的东西,可以说是早已在血液中流淌着,而无需临时抱佛脚。
周:《圣天门口》标志着您的创作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由发表《黑蝴蝶,黑蝴蝶……》开始,您的小说就开始了对人的精神和生存的关注,并在此基础上生发出道德救赎的主题。而从《圣天门口》开始,对人的救赎转向神性救赎,就是对人的生命的敬畏。小说中的一系列人物都体现了这个观点。请谈谈对作品中梅外婆、阿彩、马鹞子、杭九枫等人物的感想。
刘:在谈梅外婆之前,我想先打个比方。我认为,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是完整的,就好像我们说的一杯水,它应该是一个整体。它由水、杯子以及杯子中没有水的空的那一部分这三部分组成。而我们往往会忘记杯子中无水的空的那部分,不去写这一部分,而好的小说应该是完整的,应该包括这三个部分。《圣天门口》中梅外婆就是杯子中没有水的空的那一部分,就是需要去充分想象、完善和提炼的,这就提供了一种艺术空间让你去展开想象。中国小说以往的问题就在于把这些都割裂了,你要写什么就得写什么,不能写什么就不能写什么。其实,藏在“实”的背后的应当是一个时期的理想、梦想。梅外婆就是被作为这个民族过去、现在、未来的一种梦想来写的。想想我们在以往作品中所见到的那么多暴力、苦难、血腥、仇恨,如果仅仅是这些东西,我们民族怎么能延续几千年?我时常在想,说中国人只有阿Q精神,以及有人被处决了而我们还在拿着馒头蘸那个血吃的精神,汉民族如果仅仅就这样,那是绝对延续不到现在的。我们的文学,缺乏对一只杯子的整体表现与深究。杯子本身以及杯子里的水,普通人都能看见。文学除了这样的看见外,还要发现杯子中那些确实存在的无形部分。比如总让马鹞子和杭九枫感到敬畏的梅外婆,那才是脊梁所在。写这部作品时,我怀有一种重建中国人梦想的梦想。我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中国人的有些梦想是要重建的,我们不应该继续采用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不能再崇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小说中,我写到巴黎公社那一笔,我以我的梦想来看这段历史,我认为巴黎公社没有失败,它是换了一种方式,不是用暴力的方式,而是用和平的方式,实现了其理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刘醒龙(12)
周:很多人喜欢拿《圣天门口》和《白鹿原》相比较,您对《白鹿原》这部小说是如何看待的?
刘:《白鹿原》写得很好,它是一部很诱惑人的小说。从小说本身来说,它将陕北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头到尾贯穿得非常好。它肯定会是中国小说的一种标志。
周:您的创作从文学题材来看,主要是表现社会底层人的生活,有很强的“底层意识”,您对“底层写作”有何看法?
刘:“底层”这个词语对我不合适。用“底层”这样一个充满政治倾向的词汇来说文学更不合适。我认为,用“民间”两个字更合适一些。我所有的写作,正是体现了来自民间的那些意识。
周:为什么您的作品有那么强烈的民间意识?
刘:除了我的文学启蒙教育主要是民间文学外,还有两点决定了我的作品充满民间意识。首先,我从小生活在这种地方,我没有见过大世面,既不知道主流是什么,也不知道大地方的人关心什么,大地方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我是1990年5月第一次去北京,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武汉我也是二十多岁才第一次来的,就连县城在我们少年时期也是不常去的。当时的这种环境使我们无法接触到“精英”和“主流”。且不说非正规的茶余饭后,就连正式的乡村课堂,也不过是一种换了模样的民间。其次,我的成长经历决定了我和主流思想、精英思想保持了一段距离。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灾难,可“*”对我的最大影响,是让我成了实实在在的自由人。这种自由自在很容易使我处于无政府、无组织和无主流的民间状态。所以“*”时的主流成分,在我成长的关键时期,也无法对我施以特别大的影响。正是这样的无拘无束,使得我习惯于当一种“主流”产生时,基本上下意识地先表示一种不认同,回头再说其理由。真正的写作确实需要与一己之经验、与外界保持距离。
周:您被看做是乡土文学的代表性作家,您是如何看待乡土文学的?
刘:乡土是我个人的情感所在。乡土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调整、不同的意义。只要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只要人还对自然,对田野,对山水怀有深深的留恋,乡土和乡土文学就一定会沿着它既定的模式发展下去,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周:这就是您的文学作品一直弥漫着乡土气息的主要原因吧。您认为好的乡土文学应该是什么样的?
刘:中国乡村小说有几大败笔。第一个败笔是刮东风时写东风、西风来了写西风的应景之作,其间生硬地安插写些投城里人所好的所谓乡村的变化,和极为媚俗的所谓人性觉醒之类的情爱,还美其名曰敏感。这类写作态度不诚实,有人媚俗,有人媚上,这种人是在媚自己,其笔下的乡村,只不过是个人作秀的舞台。第二败笔是所谓时代的记录员,经常带着笔记本下乡,记到什么东西回来就写什么。当年的“现实主义冲击波”本是由主编《上海文学》的周介人联手雷达先生一起提出来的,但周先生却明确说过,他其实不喜欢有些人的写作。还有一个败笔,那就是将乡土妖魔化,还硬要说成是狂欢式写作,我对这样的小说总是感到深深的恐惧,读到最后很害怕,因为我所读到的全是仇恨,没有一点点爱与仁慈。
周:那么您认为真正的乡土写作是什么呢?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看待乡土?
刘:首先不是上面说的三种。在乡土越来越处于弱势、边缘化的局面下,首先必须有一种强大的、深沉的爱和关怀,它既不应该是乡土的浅俗的“粉丝”,也不是乡土的指手画脚者。应把乡土当做自己一生的来源之根和最终的归宿。具体怎么去写,那是个很宽泛的话题。
周:您刚才说的关怀和爱怎样理解?关怀什么?爱什么?
刘: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当然这不是我们所说的爱心。爱乡村,不是要给乡村、乡村人提供多少物质援助,这种物质援助可能是一种恩赐,是一种居高临下,真正的爱乡村是一种由衷的爱,你可以不给它任何东西,但是你的心应该和它在同一位置。回到写作上,我说的这种爱这种关怀,应该是一种对乡土的感恩。没有乡土,哪来的我们当下的文化和当下的一切?
周:最后我想请您谈谈您的小说观。
刘:从长篇小说来讲,它应该是有生命的。在小说当中,中短篇小说确实很依附于一个时代,如果它不和时代的某种东西引起共鸣,它很难兴旺下去。但长篇小说不一样,长篇小说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它可以不负载当下的任何环境而独立存在,可以依靠自身的完整体系来充实自身。比如这几年一些好的长篇小说《白鹿原》、《马桥词典》、《尘埃落定》,它们和时代没有什么关系,但它们都有自身的丰富性,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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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光(1)
邓一光简介
原名邓渝光。
1956年生于重庆市。蒙古族。
在重庆市读完小学至高中后到农村插队落户,1978年进入重庆市特钢研究所当工人。
1980年后,先后调至湖北省汽车配件厂、武汉《青年人》报社工作。
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后任《芳草》杂志编辑、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
《父亲是个兵》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中篇小说奖。
曾获首届冯牧文学奖、《人民文学》奖、郭沫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等。
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汉市文联副主席、武汉市文学院院长。
作家自述:我的读书简史
邓一光
我在学校受教育的时间不长。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学校停课,师生们忙着写大字报、拖着“黑五类”上街*、去全国各地搞串联,我那时年龄小,没能像大哥大姐那样当上红卫兵,四处威风凛凛,胆子也小,不敢像二姐那样满世界去看大字报,追着抄家的队伍去看“旧社会”留下的金条和旗袍,基本上待在家里自己玩。初中和高中分别是两年学制,其中初中的一年用来“学工、学农、学军”,高中的一年用来“反击资产阶级教育体制”,正经上课的时间不过两年,加上小学的四年,算是在学校里读了六年书。
我在学校受教育的时候不是一个出色的学生,准确地说,不是一个会读书的学生。读小学的时候成绩尚可,考试基本是双百分,偶尔考了98分,会委屈地哭一场鼻子,被父母说成是没出息。到了中学就成了差学生。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对那个动荡的时代很害怕,不能适应。
我在中学时学习成绩从来没有出色过,唯一露了一次脸,是高中时写作文,大概是老师让歌颂伟大祖国日新月异的面貌,我不知为什么,一时冲动写了一首诗交上去,当时挺得意,没想到被老师在课堂上当众嘲讽了一番。记不得是为了什么被嘲讽,就觉得当时挨了一耳光,又不敢还老师一耳光,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有阴影,一写作文我就紧张。
在学校读书的时间短,这个经历在我心里落下了后遗症,以后老想进学校读书。1977年恢复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