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枫一直盯着电脑，并没有瞅桌上的请假条。他又打开甄局长发给他的《关于“中国水天凯旋门观光旅游园区”项目规划方案》，思考了许久。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将眼睛移至那张请假条上，看都不看就在“主管部门领导”一栏里签了字。
“谢谢！”林玥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她说了声，“我不会影响工作的，我会加班补过来”就离开了陈树枫的办公室。
林玥回到自己桌上收拾了一下，向韩青青交待了一声就直奔幼儿园了。来到幼儿园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她一看表，根本没时间吃饭了，就得马上带林鑫去迎春小学。
“妈妈——”林鑫看到妈妈来接他，高兴地蹦蹦跳跳地就出来了。
“儿子，在幼儿园吃饭了么？”林玥问。
“早就吃过了。现在大家都在睡午觉呢。只有我们几个报了名上一年级的才没睡，坐在椅子上等家长来接。”
“噢，是这样。咱们马上走吧。”
“Oh；yeah！太好了！”
林玥打了一辆车，与林鑫一起坐在后座上，直奔迎春小学。来到学校一看，大门口已经有许多家长孩子了。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电动大门柱子上贴着一张A4纸打印的“一年级新生测试2：00开始，家长3：00来接。”
林玥正看着，电动大门打开了，一位瘦瘦的年轻女老师站在门口大声说：“请学生们排好队进来，家长在外面等着。3：00来接孩子。”
林鑫自觉地站在队伍中，不时地回头向妈妈做个鬼脸，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高高举过头顶，做出一个“V”字形（胜利的意思）。
林玥欣慰地笑了。天下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拥有一个聪明懂事孩子再幸福的呢。他望着林鑫瘦小的身躯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林玥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哪有幼儿园呀，自己从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天天在小学校园里“混”。记得有一次，自己玩累了，就躺在学校里那个大大的办公桌上睡了一觉。醒了却不见大人，只有一个老爷爷模样的人看着她，“你爸爸回家了。”当时自己一听“哇”的一声就哭了。父亲听到后，从外面进来，“哟，校长，不好意思，占您的办公地盘了。”校长说：“不关系，我看这娃娃一脸福相，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而现在，隔着电动门，望着儿子与其他同学一起跑向教室，林玥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差点一滴一滴滴下来。她怕门卫看到，赶紧转身走开了。
她听到身后有几个女人在闲聊。其中一个说：“这一上一年级，每天光接送就得跑三趟。”
另一个说：“哪是跑三趟，是跑四趟。中午要接送一次送一次的。”
第三个说：“你们都不对。是每天来回要跑六趟。”
“怎么是六趟呢？”那两人齐声问。
“你们算算呀，早上送去，再回家，两趟吧；中午跑到学校，再接回家来吃饭，两趟吧；吃完饭再将孩子送到学校，自己一个人回来，又是两趟吧；晚上跑到学校去，再将孩子接回来，是不是又是两趟。”
其中一位好像听明白了，说，“对，我明白了，早上一来一去，是两趟；中午一接一送，是四趟；晚上跑过去接回来，是两趟。2＋4＋2=？怎么是八趟呀？”
第一位听得更湖涂了，“怎么越算越多了？”
第二位也不明白了，“一天来回八趟，还让不让人干点儿别的事呀，这一天到晚跟学校干上了。”
“一天跑学校接送孩子八趟？”林玥想都不敢朝下想了。
第八节 “她是我亲姐！”
等林玥围着学校转了一圈回来后，已经过了三点了。好多孩子都被家长接走了。她发现林鑫正在学校门口与一位满身尘土的年轻男子用英语对话。他们好像交流得很开心。而门卫也将那个人视为学生家长了。
“你是谁？”林玥警觉地问道。
“哦，我叫邹雁潮。邹家华的邹，大雁的雁，潮水的潮。是一名装修工。就在这所学校的工地上。”邹雁潮用手指了指前方，“我曾在你们家旁边住过一阵子，我天天看到你上下班，忙忙碌碌，接送孩子，你肯定没有注意我。”林玥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嫂子的确曾经找过一帮装修工人，在楼下角落里搭了个棚子住。
“妈妈，叔叔不是坏人。他会用英语讲《大闹天宫》的故事呢。”
“你怎么有那么好的英语水平？”林玥问。
“我是外语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回老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不甘心一辈子进学校当老师。所以……”
“所以，你跑到北京来，跟着一个装修队出苦力？”林玥心想，还好，这个人不是那个《穆斯林的葬礼》中的楚雁潮，一心想着“做自己的事”。
“这个装修队的人都是我们一个村的，跟着他们干，我爸妈都放心。再说了，我小时候经常下地干活，所以，身体很棒。”
“那你……”
“我当然不想一辈子当装修工。”邹雁潮说，“不过我来这里身无分文。只能先干着有口饭吃，再寻找机会做自己专业的事情。”
“那，你想不想做业务？”
“什么业务？”
“项目谈判。”
“我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做。”
“我们公司倒是新成立一个业务部门，又新招了一些业务员，不少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呢。”
“是吗？那我……行吗？”
“公司有专门的培训，边学边干，你也许会很优秀呢。”
“那太好了。”
“你明天直接打电话到人事部，你面试一下行不行。这两天有几位业务员辞职了，可能正缺人呢。”
“是吗，太感谢了。”
“人事部的分机号是2018，总机有好几个号，你先记两个。”
邹雁潮拿起笔，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记下了电话号码。
林玥领着林鑫走后，邹雁潮就打电话到凯旋人事部。第二天，韩彩虹让他过来填了一张个人简历表，简单面试了一下，发现他的特长是英语，口语非常流利，这是外企的“敲门砖”呀。虽然小伙子穿得“有点土”，不过，公司会给员工配发工作服。可是，今天潘克成不在，在新进人员入职表上签不了字。所以，韩彩虹就让他回去等通知了。
邹雁潮回去等通知不要紧，可差点儿“害了”林玥。三天后，林玥突然接到人事部电话，让她下去一趟。一般情况下，人事部是不直接找员工谈话的，除非涨工资、续签劳动合同、裁员之类的。林玥又再次忐忑不安地坐在了韩彩虹面前的沙发上，又一次闻到了那股浓浓的法国名牌香水的味道。
“听说，这段时间你们部门很忙呀。”韩彩虹说。
“是的。虹姐。”
“都说万事开头难，这一旦做开了，也就顺利了。”
“是啊。虹姐。”
“2109室，表现怎么样啊。”
“大家工作积极性很高。”
“那就好，不过有的坚持不住了。你看，我这里又收到两份辞职申请单。做业务的，就像大浪淘沙，坚持到最后的，肯定就是精英。”
“是，是。”林玥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有一个叫邹雁潮的，是你亲戚么？”
“什么？邹雁潮？亲戚？没有啊，我不认识……噢，不对，他只是我的一个邻居。”林玥一着急，竟说成“邻居”了。
“邻居？那太好了。人事部正要通知他上班呢。可是，他手机停机了，联系不上他人。这样，你晚上下班后，正好跟他说一声，让他下周一来上班。”
“啊？好的，好的。”林玥心里这个后悔呀，怎么一下子张口说成“邻居”了？这么一个装修工，天天在工地上，四处砖头瓦块，尘土飞扬，让她到哪里找他去？不过，话既然说出了口，就无法再收回了，尤其是在人事部经理韩彩虹面前。
周六中午，林玥来到迎春小学门前的工地上。艳阳高照，烤得大地火辣辣的冒着热气。好像工地上刚刚洒过了水，所以并未见到尘土飞扬的场面。但是，碰巧有一辆车飞快地从身边急驰而过，差点儿溅了她一身泥水。林玥看到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睡熟的装修工人，脑子里突然间闪现出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跑到煤矿上去找孙少平的一幕。
在一堆横七竖八躺着的装修工中间，林玥找到了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邹雁潮。“邹雁潮，”林玥小声地叫道。可能是太累了，邹雁潮没有反应，依然“鼾声依旧”。林玥拿脚踢了踢旁边的砖头瓦块，“邹雁潮，你醒醒。”
这一踢不要紧，稀里哗啦一大堆砖头瓦块倒了下来，装修工们全醒了，“怎么回事这是？”大家睡得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发现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站在面前。不会是做梦吧，他们纷纷揉了揉眼睛。邹雁潮也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林玥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来通知你，下周一去上班。”
“下周一……上班……”邹雁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手机，人事部打不通啊。”
“噢，我忘了充卡了。实在不好意思。”邹雁潮那晒得黝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是的，下周一早上九点，准时到凯旋大厦2109室。别迟到。”林玥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一下时间。第一天上班迟到，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是是，我决不迟到。”
“这是500块钱，拿去买两套衣服。这是我借你的，你可记得要还哟。”林玥从拿出钱包，数了数五张，递给邹雁潮。
“不用了，不用了，我有钱，我有钱的。”邹雁潮慌乱得语无伦次。
“拿着吧。努力工作。早日成功！”
“谢谢你，表姐。”邹雁潮不知说什么好了。
“没事我走了。下周一九点，二十一层，2109。”林玥说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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