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评语,我脸红心跳,让我觉得这次暑期课程,如同一场噩梦。我的演讲能力和沟通能力这么差,我竞全然不知。而他们60 个人都能学会编程,并不是我教得好,而是他们本身就是天才。那些上课睡觉的学生,我以为他们困了,其实是被我施行了催眠术。
每个读博士的人,都可能把做教师作为一种职业的选择。我显然不是一个好老师。我忽然感觉,教师这种职业可能不适合我。我该怎么办?放弃吗?不。我决心突破自己的瓶颈,直击软肋。著名的哲学家伯里克利(Pericles)曾说过,“一个有思想,但是不能表达的人,如同自己没有思想。”而我欠缺表达,如同扼杀了自己的思想,这是理T 科学生不能忍受的。
我开始向系里知名的教授请教教学的技巧:如何才能做一个好的演讲者,如何使自己的话更加吸引人。而他们也给了我很切实的帮助,比如“不要做你没有兴趣的演讲”“演讲前,练习三遍,一定要录音,最好录像”“随机地去看观众的眼睛,接触3~5 秒”“如果你害怕,就看坐在最远处的观众的头顶,因为他们也分不清你在看哪里”。当然,这些理论实践起来,还是“知易行难”。不过,从那以后,我努力争取各种演讲的机会,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尽量做一个好的沟通者。
如今,我在各个学校里作巡回主题演讲,每年至少25 场,至少面对l0万名学生。当年那个羞涩、
内向、恐惧的小伙子已经不复存在。这还得感谢那个暑假的尴尬经历。它让我认清了自己,并让我勇于挑战自己。战胜世界冠军
1984 年8 月底,结束了“开复剧场”的表演,通过这一次的教学,我也开始关注计算机对弈这个
领域了。
奥赛罗是一种类似于五子棋的两人对弈游戏,棋盘为8 X 8,开盘时,棋盘正中共有4 粒棋子,呈对角线排列,两白两黑,由执黑者先行。写对弈程序的时候,就是要教电脑往后推算,一般来说,机器能够分析五六步,就感觉下得不错了。
在我教的天才班里,我认识了萨卓依·玛哈俊
(Sanjoy Mahajan),他是暑期班里的第一名,可以说是“天才当中的天才”。他设计了很多种不同的算法,将原来只有400 行的程序增加到两万行,把五层的推算搜索增加到了七层,我决定带着他一起继续在“奥赛罗”上努力。
那一年,我23 岁,我的“学生”萨卓依·玛哈俊16 岁。下课后,他就跟我一起沉浸在“奥赛罗”的运算里,晚上,我带他到我家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又冲回学校继续作研究。我们把统计的方法做进
“奥赛罗”里,虽然困难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但是成功也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最后,“奥赛罗”的运算比以前快了l 000倍,最多能够完整搜完l4层(就是推算下面所有l4 步棋的排列与组合,在还有l4步棋没有下时就能精确地预测输赢)。将统计学应用于奥赛罗棋,通俗来说,就是将过去的棋谱输入电脑,把所有输棋的选择都归纳成
“输”,赢棋的都归纳成“赢”,然后再做一个“分类器”来分辨输赢。我们共同下出了4 万盘完全不同的棋谱,每一谱走60 步,这样,我们得到了240万步不同的走法,每一步都定义成最终“黑赢”或者“白赢”,还精确地统计出赢的概率。到这个时候,每走一步棋,机器就能推算出之后l4 步的走法,并准确判定赢的概率。比如刚开始你赢的概率是51%,
再走一步,就可能是48%,如果走错了一步棋,那么它会告诉你,赢的概率是5%。精确的统计学使得我们的“奥赛罗”机器人无可匹敌。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瑞迪教授时,他对我过去一个月的分心不但不介意,还鼓励我们参加世界杯的比赛。要参加比赛,我们就得给这个程序取个名字,我说:“奥赛罗来自莎士比亚名著,所以我们就命名为莎士比亚吧!”萨卓依说:“这样太死板了,不如我们用莎士比亚的名字威廉,叫威廉吧f,,我说:“既然要有趣,那干脆用莎士比亚的小名,叫比尔算了!”于是,“比尔”就这样进入了世界奥赛罗计算机比赛。
下一个就是经费的问题。我那可爱的瑞迪教授这回又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他拿出自己的私人经费,让我们花3 000 美元发表了学术论文,又花了1 000 美元,让我们飞到加州一个城市参加了世界奥赛罗计算机比赛。我希望借到老板最好最快的机器,瑞迪教授二话不说就借给了我们。比赛结束后,我们不负众望,打败了所有的对手,以八场全胜的成绩夺得了世界杯冠军,这让我们激动不已。
赢得TSJL 耕L 赛以后,我们就希望能够挑战人类的冠军,看看在人和机器的博弈中,我们设计的机器能不能战胜人类。通过一本《奥赛罗棋》的杂志,我们很容易地找到了当时的世界冠军布赖恩·罗斯(Brian Rose),他听说要进行人机博弈,也非常感兴趣,他对自己的技艺非常有信心,一口答应要和我们进行比赛,我们约定三局两胜。
一天下午,这场世界冠军与机器之间的比赛通过电话开始了。机器走一步,对方通过电话告诉我们他走的是哪一步。我们进行现场操作。这个时候,“奥赛罗”的智慧开始发挥出来,当世界冠军最多一步棋想之后的四五步的时候,机器已经开始想之后的十四步如何布局。刚开始走的l5 步之内,两者的输赢率还差别不大。然而,在第16步,布赖恩走出致命的错误一步之后,我们的机器显示,机器的赢率达到了95%。但是,这时布莱恩还没有意识到大势已去。几步棋后,我们才听到他的叹息,知道早已进入了“比尔”的陷阱。再接着走下去,世界冠军最终“溃不成军”。他崩溃了,气愤地说:“不玩了。”最终,他放弃了第二局和第三局的比赛。我们的机器奥赛罗“比尔”,以56:8 战胜了人类冠军。
这是机器第一次打败人类冠军,是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而在计算机学界,人们对人工智能充满了信心,而我也对计算机世界中的统计学有了更大的信心。我和萨卓依·玛哈俊在最高级别的期刊《人工智能》上发表了两篇文章。萨卓依·玛哈俊成为第一个在《人工智能》上发表论文的高中生作者,后来,他在剑桥大学拿到博士学位,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教授。
后来,“比尔”被系里的汉斯·柏林(HansBerliner)教授知道,他约我吃饭,对我说他正在做一个国际象棋的硬件,希望打败世界棋王,看到我统计学工作的成绩,希望我考虑加入他的组,把统计学的方法应用在国际象棋上。他说:“这样你很快就可以毕业了。”但是,我拒绝了他,因为我还是希望做一个真正有用的软件,而不是把游戏作为自己的论文。另外,瑞迪教授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无缘无故就离开他。1988 年最重要的科学发明
就在我暑期忙着教书,秋天投身奥赛罗时,瑞迪教授从美国国防部得到了300 万美元的经费做不特定语者、大词库、连续性的语音识别。也就是说,他希望机器能听懂任何人的声音,而且可以懂上千个词汇,懂人们自然连续说出的每一句话。这三个问题都是当时无解的问题,而瑞迪教授大胆地拿下项目,希望同时解决这三个问题。他在全美招聘了30 多位教授、研究员、语音学家、学生、程序员,以启动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语音项目。而他也期望我在专家系统方面继续努力,得到突破,在这 30多人的队伍里面发挥作用。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我正想着如何脱离这个30 多人的队伍,脱离专家系统的研究。奥赛罗的人机博弈,让我对统计概念有了充分的理解,我开始相信,建立大型的数据库,然后对大的语音数据库进行分类,就有可能解决专家系统不能解决的问题。
怎样向他提这件事?我一直在犹豫,他已经向国防部立项,经费已经到位,专家系统的方向是势在必行的,我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如果我这么不配合他的方向,他会怎么处理呢?会试着说服我继续做专家系统?会大发雷霆?还是会好言相劝?
再三思考后,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向他坦承我的看法,因为我想起当时海博曼院长对我说的:“读博士,就是挑选一个狭窄并重要的领域作研究,毕业的时候交出一篇世界一流的毕业论文,成为这个领域里世界首屈一指的专家。任何人提到这个领域的时候,都会想起你的名字。”如果我做专家系统,我就愧对了海博曼院长的期许,也浪费了我大学三年苦读,更对不起我自己。
于是,我决定鼓足勇气,向瑞迪教授直接表达我的想法。我对瑞迪说:“我希望转投统计学,用统计学来解决这个‘不特定语者、大词汇、连续性语音识别’。”
瑞迪一点都没有生气,他轻轻地问:“那统计方法如何解决这三大问题呢?”这正是我思考很久的三个问题。然后,我就长篇大论地说了十分钟,瑞迪教授耐心地听完我激情的回答后,用他那永远温和的声音告诉我:“开复,你对专家系统和统计的观点,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可以支持你用统计的方法去做,因为我相信科学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们都是平等的。而且,我更相信一个有激情的人是可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的。”
那一刻,我的感动无与伦比。因为对一个教授来说,学生要用自己的方法作出一个与他唱反调的研究。教授不但没有动怒,还给予经费上的支持,这在很多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统计学需要大数据库,我们如何才能建立起大的数据库呢?瑞迪教授看到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再一次给了我支持。他说,“开复,虽然说我还是对你的研究方法有所保留,但是,在科学的领域里,其实也无所谓老师和学生的区别,我们都是面临这一个难题的攻克者,所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