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中产阶级社会”也意味着每个社会成员都有机会度过有意义、有价值和充实的一生。实际上,拥护中产阶级社会的传统观点就是主张让人们活得有尊严、有意义,即享有个体的社会地位和行为权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产阶级社会”这一概念表明:在美国,个人的社会地位应该也确实只能由他对社会的贡献大小来决定。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不存在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因为严格来说美国根本没有阶级之分。可见,美国人梦想中的“中产阶级社会”实际上是一个没有阶级的社会,它崇尚的是待遇平等,而不是收入平等。
这一切我们都很熟悉,但是,我们往往会忽视机会均等和个人尊严、行为权利之间的微妙关系。一方面,它们像罗的连体婴儿,缺了谁也不能独存。我们必须借助于同一种社会机制同时实现这几个方面,才能建立“中产阶级社会”。同时,它们互相之间的辩证关系又使它们看似相互矛盾。一个原则是作为独一无二的个体,每个人都应该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行为权利;另一个原则则是认为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行为权利应该唯一取决于他对社会的贡献大小。根据第一个原则,每个社会成员都应该在社会中寻找生存的意义——社会应该被看做只为他个人而存在。根据第二个原则,个人的成绩和能力决定了他的社会地位,个人的社会成就构成了评价个人的唯一标准。结果也有两种:一种是等级社会,另一种是无政府状态。
如果认为抛弃其中之一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一矛盾,那是自欺欺人。18世纪腐朽的法国封建社会和17世纪英国的平等派成员采取的就是这种方法——只有这两种尝试。但是,每一次片面的尝试都证明了这两种信仰只能同时实现。根据基督教的传统,个人如果得不到平等合理的机会,也就不可能享有社会地位和行为权利;个人如果没有自尊也就无法得到平等的机会。两者的关系如同北极和南极的关系:既不能相互替代,同时又缺一不可。美国的中产阶级社会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中产阶级社会这一概念才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和无限的魅力,这一认识也为美国政治带来了综合和平衡的永恒命题。 。 想看书来
第3章 作为社会性组织的公司(5)
如果大型公司成为美国的代表性社会机构,它就必须实现美国社会的这些基本承诺和信仰——至少要达到最低要求。它必须赋予个人一定的社会地位、行为权利和公平均等的机会。这不表示公司的经济目标(有效生产)应该服从于它的社会职能,也不表示实现社会基本信仰应该服从于个别企业盈利和生存的目标。只有在履行社会职能的同时能够促进其有效生产时,公司才能成为美国社会的代表性机构,反之亦然。但是作为美国社会的代表性机构,公司除了作为一种经济手段以外,还是一种政治和社会实体;公司必须同时发挥社会团体和生产商的作用,两者的重要性不分上下。
个人地位和行为权利的要求在现代工业社会中意味着,公民必须成为工厂的一员,即雇员,才能赢得社会地位,获得自我满足。在工业社会中,人们只有通过工作,并在工作中才能树立自尊,实现自我,所以,一切企图让现代人在“文化”、“娱乐”和“休闲”领域实现自我的大胆尝试都是徒劳无功的。首先,公民之所以成为公民就是因为他们从事产业生产,这就是社会保障部门为之努力解决的问题。因为,如果公民的社会地位取决于个人根本无法控制的因素,如商业周期,那么他就称不上真正的公民。同样重要的是,个人必须能够从工作中获得自我满足,这种自我满足来自个人的社会价值,体现了崇尚个性的基本信仰。工业社会必须让它的成员感受到自身的价值;要达到这一目标,宣传或其他心理攻势都无济于事,唯一的途径就是让社会成员的价值得到体现。我们要求实现“企业*”,并不表示人人都能享有相同的级别、收入和职责。恰恰相反,“企业*”基本上是一个等级概念。人们的职位不同,级别、权利和收入也就千差万别,但是他们之间的相互从属使得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关系着整个企业的成败得失。若像平均主义者那样感情用事,指责工业社会建立在从属关系,而非平等关系的基础之上,其实是误解了企业和社会的本质。机构的宗旨是组织人们为实现共同的社会目标而努力,他们必须有等级之分,公司也不例外。但是,企业的成功需要上至老板、下至清洁工的共同努力,缺了谁都不行。
与此同时,大型公司必须保证每一个员工都享有均等的升职机会。这一要求完全符合传统观念,它源自基督教中关于人类尊严的教义,其创新之处就在于我们今天尝试在生活中、在产业领域中或通过工业领域实现公平。机会均等不是人们常常所误解的收益的绝对均等,恰恰相反,机会均等本身就意味着收益的不均等。因为公平的概念意味着个人收入与其成绩、职责相挂钩,而成绩和职责总是因人而异的。
很简单,机会均等意味着升职不能基于世袭,也不能凭借运气之类的外部因素。机会均等意味着公司对员工的提升必须遵循一个合理的标准。这一标准的确立是现代公司必须解决的一个实际问题。
这些信仰和要求没有任何新奇之处,但是,以前我们从未尝试过在产业领域中实现这些信仰和要求。尽管与所有的西方国家一样,美国的工业化进程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但直到最近还保留着工业化之前的思想和意识。虽然美国不乏大型的工厂和城市,但它却始终寻求在农场和小城镇中实现其社会承诺和信仰。直到现在,我们才意识到采用大规模生产方式的工厂是构成我们社会的实体,是美国社会的代表性机构,必须担负实现我们的梦想的重担。我们的基本信仰和承诺是否具有生命力——我们的生活是否具有生存的意义——取决于大型公司在工业社会中实现这些信仰的能力。这项要求公司实现的任务艰巨无比,同时也是史无前例的。世上无人知道如何解决这一全新的事物——工业社会——面临的问题。一个良好的开端就足以令我们心满意足和惊喜万分了。
第3章 作为社会性组织的公司(6)
机会在减少吗
产业社会的一个显著特征在于,它能轻而易举地实现传统社会难以实现的问题。公平总是这世上难以达到的事情,至少无法实现较高程度的公平。但是,工业社会生来就拥有公平的制度,它应该能够实现较高程度的机会公平。现代工业社会采用大规模的生产方式,对管理和技术人才需求若渴,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产业社会可以实现机会均等。事实上,我们掌握的资料虽然很有限,却一致表明工头与工人、车间主任与工头的比例与30年前或50年前相比已经高了很多,而且这两个比例还在不断上升之中。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美国以及其他所有西方国家的公众普遍认为现代产业体系下的机会正在不断减少,而机会的公平程度比机会本身下降得更快。我们不必做民意测验,也能猜到大量的——也许大多数的——社会成员都会对下面的问题回答“是”:你认为现代公司提供的机会比二三十年前的小企业提供的更少吗?
当统计数据与公众的普遍印象相互矛盾时,工程师或统计学家往往认为公众的观点“纯属偏见”,毫无价值,从而把它们置之脑后。但是,政治活动所依据的并不是统计数据,而是政治信仰。事实和数据能够决定一项行动的效果,却不能决定行动本身。政治分析的第一法则就是:树立一种普遍而坚定的信仰作为分析的合理依据。无论这种信仰乍看之下有多荒谬,它也总能为具体而真实的问题提供不甚明确却大致合理的解决方法。所以,当人们普遍持有某种信仰时,政治上就很有必要探询个中原因。
人们普遍认为现代工业社会无法在较高程度上实现机会和经济收入的平等,这种印象反映在政治上表现为现代工业公司不能胜任它的社会职责。现代公司与它之前的小企业社会相比,使更多的人获得了更多的机会,但是在我们的社会成员看来,它所采取的方法显然并不合理。比如,从工人到工头(晋级企业中层)和从工头到车间主任(中层内部的变动)的升迁制度就不够合理。
工业社会的公平机制不尽如人意,显然有三个原因。
(1)其一,现代工厂中的机会很多,但是机会的提供机制缺乏合理的依据和客观的标准。工人乃至越多的工头也认为,工厂的升职选拔制度混乱无序,让人摸不着头脑。员工的升迁与否似乎完全取决于管理层的一时兴起,而后者几乎不与普通员工接触,因而对他们知之甚少。这种观点会遭到每一个经理的强烈反对,被他们斥为无稽之谈,他们认为他们和他们的手下花费了大量时间,对升职的合适人选做出了慎重考虑。毋庸赘言,这的确是事实,然而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事管理的考虑和决定缺乏明确的政策和客观的标准作为依据。由于缺乏这一决策基础,工人和工头——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于管理人员——找不到任何规律。事实上,在上面的分析中也确实不存在什么规律。在工厂员工的眼中,管理者的决策程序毫无道理可言,然而认识到这一点的管理者却是凤毛麟角。工厂的管理者一心想做好员工的升职工作,几乎是同时,工人们却认为他们的升职与否取决于领导的偏好、管理者的心血来潮和各种偶然因素,两者间显然有着强烈的对比。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工人们在管理者的行为中看不到任何理性的规律——正如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最荒谬的谣言也在所难免,而且未必能够止于智者。
第3章 作为社会性组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