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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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颓城-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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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起先,滨海的“翰林路”不是这名字,别人都叫它陈家巷。

  陈家原是扬州城里的小盐商,乾隆爷六下江南时,为修行宫接驾,还捐过几千两银子。后来携裹细软沿大运河北上,盘下一处破旧宅院,重新整饬,改行做了绸缎生意。买卖越来越兴旺,鼎盛时连宅院带铺面整整占据一条街。陈家巷就是那时有的。

  至于为什么又和“翰林”扯上关系,有个传说:按老辈人的说法,后来陈家之所以发生那些波折,完全是门口有棵槐树的缘故。

  据说道光年间五塔寺的和尚路过,观测风水时,一眼瞥见了陈家院墙外的那棵百年老槐,不由脱口叫出声儿来,当下数着念珠连连点头:“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碰巧陈家少爷出门儿,见和尚目不转睛,神情恍惚,便站到他身后抬脸向上瞧。只听和尚自言自语:“时近隆冬,龙槐发芽,真异象也。”陈少爷顺着和尚的视线望去,隐约发觉在高处的枝条上有绿影儿晃动。这和尚一面掐着指头,一面轻声叹道:“十月十五合当贵人出世。向阳人家,翰林府弟,月满则亏,日中则移。施主,诸事随缘呵。”说完深施一礼,双手合什,飘然而去。

  不久,陈少奶奶喜结珠胎,待到菊花开过,向来人丁单薄的陈家喜添一子。陈少爷猛然想起和尚的话,便对家里人说:“去年有个和尚在咱家门前掐算过,说这孩子十月十五的生辰,还念叨什么月亮圆了,少奶奶是在子时临盆,真的都很应验。”当下把经过重新讲述一遍,阖家上下无不称奇。陈家老爷拄着拐杖笑道:“祖上积德,我们跟着沾了福气。既是高人点化,孩子的乳名就叫满月好了。”

  果不其然,陈满月天生聪慧绝伦:三岁习字,五岁通读《论语》,出口成诵,过目不忘,乡人誉为神童。二十岁那年,他考中进士,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游街,成为城中佳话。之后陈满月入朝为官。

  从此,陈家巷改称翰林街。

  转眼,陈满月年过花甲。因三朝原老,桃李天下,官升侍读学士,食俸禄二品,成为恪守祖训家法的领军人物。不料陈翰林德高望重,却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老话──被一干洋务派新贵联名弹劾,声言陈氏与数件贿案皆有关连,“论罪当诛”,折子上边写得有凭有据,更有不少闲人捕风捉影,旁敲侧击,一时朝野惊动。所幸大清国此际已然内忧外患,纲纪日驰,兼之数位至交重臣纷纷出面,极力维护,西太后权衡再三,只得从轻发落,将其削职为民。有人说,陈满月唯恐天威难测,出城门后独自一人径直奔往扬州老宅;还有人说,陈满月剃度出家,做了五塔寺那个老和尚的徒弟。

  当天晚上,陈家老小慌慌张张搬回滨海,家什器皿扔得倒处都是。

  平津战役,国民党四十二军进驻滨海,在陈宅设立师部。解放军摧枯拉朽一路打来,势如破竹,炮火猛烈。双方乍一交手,国民党师长便被炸成重伤,余部仅仅坚持一天,便作鸟兽散。溃逃时,差点儿将老槐树砍掉做成担架。翰林街瓦砾残垣,荒凉寂静。

  时光茬然,上世纪六十年代备战备荒,举国上下兴建三线工厂,翰林街一座座烟囱和厂房拔地而起,最终成为柏油路指示牌上的一个地名儿:“翰林路”。

  眼下,滨海进行产业升级,市容改造如火如荼。一家房地产公司斥资,在这地块儿盖起了高档小区。听说因为暖冬,那棵槐树开工不久就抽了新枝,绿莹莹的,满树都是嫩芽儿。

(一)离职
清晨。

  林枫办理完离职交接。班台旁,竖立着拉杆箱,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和一本加拿大户照。他眺望窗外熟悉的滨海,眺望翰林路上的“时代尚品”,感情复杂。

  律师掏出几份文件:“吕梁董事长的意思是让您签一份托管协议,股票由集团托管,再定期把红利打到您的帐上——这一份是董事会决议,这一份是以您的名义在香港开户的相关资料,这一份是托管合同,每一样只有您签了字才能生效。”

  林枫没回头,淡淡道:“我还要赶飞机……前几天和吕董谈过,我希望把我的股份全部转让给吕佳佳。”

  “林总,公司刚上市,五百万股的股份毕竟不是小数目,过户必须走程序。还要征求有关部门与大股东意见,光公证这一项也得好几天时间,我怕来不及。”律师沉吟着:“再说……这是吕梁董事长在病床上交待我的。他讲只有办妥了一切,他才会安心开刀。”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的轻微响动,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林枫拉开抽屉。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只帝舵腕表装进了箱子。

  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种失落,这种失落无法排遣。滨海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座老城让他温暖,也让他绝望,他曾如此执着和身陷于其中。它的花红柳绿、纸醉金迷让林枫永远在喜爱与憎恶之间徘徊。滨海的热切与冷冰,如同硬币的两面。林枫从一面走入,又从另一面走出。他终于发现,每个城市都有两张脸孔,一张在笑,一张在哭,梦想总在招手而现实总是残酷。

  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开始了一个故事又结束了一个故事,得到了一些东西又丢掉了一些东西。

  现在,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的目的地是他生命里的第九座城市,路途遥远,风景绮丽。林枫默默祈祷,希望她会在那里等他。也许,每个人的目的地不是一个地方、一种希望,而只是一个人或是一种生活。

  简单,却让你不再漂泊;平淡,却让你一生停靠。

  走出公司,林枫仰望天空,大口呼吸。刹那间,所有经历过的事和所有经历过的人一齐涌入眼帘。

  他很想找个人恣意倾诉,也想独自买醉痛哭一晚。

  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一切竟然无比巧合。如果他叙述亲身经历,他一定会从上一次的“离职”讲起。

  那一夜,他曾经怀着与此刻相同的心绪,与她见面。

  北方小城,滨海。夏夜,桑拿天儿。

  海河酒吧街路口的肯德鸡门前,林枫摇开“途胜”车窗。点燃一支软中华。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待字闺中、优雅而别致的年轻女人。

  今天是林枫离职的日子。

  在饯行宴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当时,林枫并不知道这个电话对于自己来说如此重要——事后他才了解,他正走进一个“局”,一个由自己设计,却不是由自己导演的“局”。而他在扼腕之余也终于明白:人的一生其实是由很多看似概率极小,表面稀松平常的小事来决定方向的。

  她的声音蜜糯熟悉。林枫心头一荡。

  在林枫看来,她不过比“普通朋友”特殊一些,他们不可能有太多故事。她象别人院子中的一棵树、一盆花,虽然赏心悦目,中间却隔了堵墙。那堵墙代表她的归属,距离虽近,却本质而原则地定义了彼此的关系。这段时间林枫正与吕佳佳打冷战,心情极差,本不想赴约。但一种念头儿隐隐约约、麻麻痒痒地挑拨着。他喂喂几声,想挂掉又舍不得。

  众人的哄笑之中,他压低声音:“我在外面,等会儿再说。”

  市委组织部王部长亲自来国资委宣布的决定。

  例行谈话时,王部长略带惋惜:“林枫同志,滨海的副职数你最年轻,有知识也有能力,很多人看好你。眼下大环境在变,企业间新一轮的大浪淘沙业已开始。我想问一句不违反组织原则的心里话。这一次你选择下海,对于去留的利弊,你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林枫点点头。他清楚王部长的重点在哪里。

  滨海市经济发展相对落后,作为省内的老工业基地,国有企业众多。年初,省里通过了《关于滨海市建立省级开发区“滨海新区”的批复》。结合成立开发区,滨海市委市政府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了国企的转制与改造上。因此,国资委在滨海的整体布局中地位重要作用关键,而林枫这个副主任,正好主抓国有企业的资产管理。从这种意义上讲,他的仕途一片光明。

  王部长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枫的肩膀:“看来你去意已决,留是留不住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一旦踏上一条路,很多事恐怕就不由自己决定。其实,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儿绝不是坏事儿。时代集团是个有背景的民营企业,规模大实力强,大家对它存在一些争议很正常,所以不应过于敏感,但把握自己把握机会还是非常必要的。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相信你,好好努力吧!”

  送走王部长,林枫浑身轻松。他拨通了市政府办秘一科科长,市长秘书老黄的手机:“怎么又不在办公室?我的事儿搞掂了,组织部王部长谈的话。”

  老黄那头儿咂咂有声:“我陪人大联络室在市政管委搞调研呢,快被郁闷死。你的事儿我上午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不信我的消息渠道?今年正职后备真的有你,就差过常委会了。你啊你,大好的锦绣前程,奶奶的说扔就扔,看来真是嫁入豪门了,哈哈。”

  林枫笑道:“你小子在滨海就好,少跟我废话,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把大伙儿叫齐。今儿我做东,老地方见。”

  老黄问是小范围还是大范围。

  林枫反问:“兄弟还能有几个?我想喝点儿酒,顺便找人说说话……如果大家有事儿也不强求,你来就行,不会放我鸽子吧?”

  老黄说:“你说的这几个估计都能到,大家怎么也得送送你。今天我来安排,我先联系他们,你等我通知好了。”

  放下电话,林枫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需要庆祝一下。

  这两年,他运气出奇得好。如同坐上“喷气式”,几乎年年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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