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的国民新制,中国人私心里大半还留着老祖宗的品味与爱好,与西式元素融贯汇通,看上去倒也爽利,要说特别并无特别之处,几个丫鬟无声在里头忙着,见到她们都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行礼,待她们走过去才又开始干活,墙壁是厚砖砌的,加之楼层又高,说话似有回声,中间一扇水晶吊灯垂下来,映着午日阳光,在屋子里投射出无数细碎光茫,曼明就踩在这碎光里来到客厅,她脱了外套交给一旁下人,里面穿一件薄荷绿的旗袍。配样式大方的珍珠耳环与项链,碗上套了一支钻石手表,另一支手戴着一串彩金镯子上面镶着细碎的钻石,大病初愈人瘦了一圈,精神倒还好。
远远的,见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个人,四少奶奶先迎过来,“早上打电话说你要来,我跟妈就一直等着,路上累了罢?快坐。喜鹊,快把今早炖的燕窝雪梨给七少奶奶盛一碗,最是补气的。”
她扶着曼明过去。赵夫人也道:“你来啦!”脸上似有笑意,只是淡淡的,曼明恭敬的朝她弯了弯腰,叫了声妈。
赵夫人点点头,“听说你病着,一直不得空去看你。”目光越过她看见奶妈手里抱着的孩子,眸子里才算露出一丝光亮,“那就是大孙女罢?快抱来让我瞧瞧。”
奶妈略有踯躅,曼明递了个眼神给她,她才大胆过去将孩子交给赵夫人。
赵夫人亲手接过来,见襁褓里的婴儿生得粉白俊俏,不无欢喜,一劲儿道:“像,真像,我还担心这孩子生下来别像老七一样黝黑,还好像你,你看多俊哪!耳朵嘴巴像老七,额光饱满,一看就是福相”
“当然是福相,能生在我们督军府。”四少奶奶对曼明道:“那天我回来跟妈说了,就一直念叨着要见见大孙女,这回可算是见着了,曼明,你坐。”
曼明在沙发上坐下,四少奶奶陪着她。佣人奉了燕窝过来,曼明小口小口喝着。一旁赵夫人只顾同几个丫鬟看孙女,并无特别招呼她,曼明喝完一盅燕窝,又与四少奶有说了会话,听那边孩子哭闹起来,便同时抬头朝那边望去,赵夫人摊着一手尿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也是个顽皮的。”
曼明道:“奶妈,快把孩子抱下去。”
“是。”奶妈上前接过孩子,赵夫人道:“无防无防,童子尿避邪,我大孙女给我带来好福气呢。”
四少奶奶道:“快,喜鹊,扶夫人下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
“曼明,你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就下来。”
“妈自便好了。”
见她上了楼,四少奶奶方才拉着她坐下,对一旁的人道:“这里没事,你们先下去罢。”
“是。”
待人退下去,柔媛拉着她的手悄声道:“曼明,刚刚我瞧着妈看大孙女的欣喜劲儿,也看得出眼里是真的喜欢,你可放心了。”
曼明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笑得淡淡的。
柔媛道:“你怎么不开心?”
曼明道:“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还不都是一样。”她抬头四下看看,柔媛顺着她的目光瞧去,说道:“家具都是新换的,夫人说新年新气象,一应东西都要是新的。”
曼明似有伤感的道:“许久不来了,坐在这里,倒像是做客似的。”
柔媛知道她的感受,宽慰的道:“从前我只羡慕你在外边自由些,你不知道在夫人跟前的约束,样样都受挑剔,你放心,这只是一时的。”
曼明朝楼上看了看道:“家里别的人呢?”
柔媛道:“三小姐今儿出去了,五嫂前两天着了风寒在屋里躺着,还有那一位,妈怕你回来见着她心里不痛快,一早就打发到了城外的皇安寺进香去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抱怨着,一路走进来,高跟鞋蹬蹬的响,“现在的下人越发不好使了,现放着司机,整日不知忙些什么,车里没油都不知道,害得半路又折回来,大的小的全不让人省心,才一上车就杀猪似的嚎,下了车倒好了,真是冤家,你说我生你做什么?啊?我生你做什么,只知道吃喝拉撒,喏,抱去让你奶奶看看去……”
忆妃一路风风火火的进来,把孩子递给奶妈。
柔媛看不惯她这张狂样,大声说道:“大清早起来打鸡骂猴的作什么,没个体统。”
忆妃转过身,见是她们,红唇一咧笑着道:“呦,四嫂在这里,我不过骂两声下人,你倒着急了,吵着你了?”目光转了转,落到曼明身上,像是才瞧见她,“呦,今儿吹的什么风,大姐过来啦,瞧我眼拙,竟没认出来,以为是哪家亲戚上门来了。”
她朝她走过去,一路打量着她,“听说大姐头前吃了不少苦,承颖那时候也是担心得不行,一面是军中一面是大姐,叫人好为难,还好,大姐命大自己回来了,到底是跟着许将军磨砺得多了,这若是换了我们这样寻常人呀,铁定早就被人撕票了,我听他们说,郑世均后来交待之所以没起杀心,是欣赏大姐为人作风。啧啧~郑世均那样的人,四五十岁终身不娶,偏偏对大姐另眼相瞧,真是难得啊。”又招呼奶妈,“快把孩子抱来给大姐瞧瞧。”
奶妈忙抱着孩子过来,曼明见那是个六七个月大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眼睛炯炯有神,很招人喜欢,看着那孩子,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曼明忍不住伸手想要抱抱他,一面想着,突然脑子里惊雷一乍,手在半空中停下了,心里开始绞痛,可不是见过的吗?这个孩子的眼睛活脱脱一个小赵承颖。
他是他的儿子呀!
再看一旁的忆妃,那是他的妈,他们的孩子长得像承颖,这是他们相爱过的永不可磨灭的证据呀!血淋淋的面对这事实,还是叫她不能接受,深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忆妃穿着绯红色洋装,戴着礼帽,头发做了时下最时光的小卷,用一支钻石发卡别着,到底是唱戏出身,生过孩子生材也保养得很好,一点看不出老态松弛,许是今天要出门的缘故,妆化得格外浓艳。
曼明收回手,笑着道:“好可爱的孩子,今天来的匆忙,没备下见面礼,下次再一并送来。”
奶妈抱着孩子等她接过去,可是却见她又收回手,只好朝后面的姨奶奶瞧了一眼,得她眼神,方才讪讪地退了下去。
忆妃道:“大姐不必客气,什么见面礼不见成礼的,听说今天您带小姐过来了?在哪呢?让我瞧瞧。”
她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一圈,最后落在奶妈身上,不等曼明说话,就径直走过去,一把抱过来,“呦呦,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抬头冲着曼明道:“像她娘,都是个美人,瞧这眼神多勾人哪!我就说我亏得慌,生了个儿子,半点也不像我,全像他爹,还是女儿好,像娘。”她抱了一会还给奶妈。又是风风火火走过来,一弯腰,在沙发上坐下,“都是死人哪,没见我跑了一路渴了还不上茶?”
柔媛冷笑道:“跑没跑路倒没瞧出来,只是你说了这么一大撮子闲话,真该是渴了,烟雪,给你家姨奶奶沏壶碧罗春,让她好好泄泄火气。”
忆妃吃瘪,正要回嘴,见赵夫人从楼上下来,冷声道:“大清早的就拌嘴,我看你们都是闲的,忆妃,没听见孩子哭吗?你还不看看去?”
忆妃平时在家跋扈,可是对赵夫人还是顾忌三分的,忙起身低着头走了。
赵夫人走过来,见曼明咬着唇,一张脸气得惨白,也有些尴尬,静了片刻才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戏子,家里没人教规矩,一时不得体也是有的,若真要跟她计较生气,就是你自己想不开了。”
曼明旋即一笑,“怎么会,忆妃也没说什么。”
“那就好,今天中午留在这里吃饭罢,我已经叫厨房备下了。”
曼明恩了一声,赵夫人便叫人准备去了,看看时间还早,便道:“你去后院见过你奶奶罢?她一直惦记着你,刚还请人过来问到没到,一直等着你呢。”
“我知道,我这就去。”
柔媛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柔媛没有勉强她,只道:“那也好。”
曼明带着张妈并奶妈沿廊下走着,穿堂风徐徐而过,曼明满脸通红,被风一吹,心里憋着的怨气也渐渐消了些,她故意放缓了脚步,一旁青花瓷大缸里养着莲蓬,开春后新抽的嫩牙,这会瞧着,白色的缸里盛着清澈的甘泉水,上面飘着几蓬荷页,看着极清爽。
她索性停下来,走过去,盯着港里的莲蓬发呆。
张妈无声随在她身后,此时园子里没什么人,空旷的院子花木林立,到底是盛世的光景,赵家辉煌一世,可此刻看见少奶奶独自在这里,身影伶仃,又想起刚刚姨奶奶奚落的那番话,心里难免替她难受,不知不觉的叹出声。
曼明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无所谓道:“好端端的叹什么?”
张妈道:“今天我瞧着姨奶奶那副嚣张的样子,夫人又回护着她,以后那孩子渐渐大了,还不骑到我们头上。”
曼明道:“反正不住在一处,凭她闹去。”
张妈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怕惹她伤心,又咽回去。
曼明又逗留了一会,便朝后院老太太的院里去了,老太太住得清幽,院子里又有植被,入院满目苍翠,看着也叫人舒适。
她走进屋,闻见一股子檀香味,珠帘虚映着,老太太在厢房里炕上斜卧着,曼明略整理一下,叫声老太太,笑着走进去。
“老太太,我带着重孙女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原本昏昏欲睡,听见她的声音自炕上折起身,伸出一支手握住她的,“是曼明吗?快来叫我瞧瞧。”
双喜忙递了老花镜给她,一壁朝曼明解释道:“过了年眼睛就越发花得厉害,白天稍阴些就看不清东西。”
老太太戴了眼镜,拉着曼明坐在炕头上,盯着左右瞧了瞧,见她瘦了,心疼的道:“瘦了,叫他们好生给你补着,别心疼东西。”
“每天都进补的,是我自己不争气,吃得再多也不长肉。”
“还是太过操心的缘故,你别的都不用管,有奶奶给你撑腰呢,放心。”
曼明今天过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