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尧:在祝您早如康复的同时,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您有没有孤独的时候?
沙叶新:我觉得社会越进步,社会越文明,应该孤独者越来越少,解决孤独的方法,包括药物也越多。我之所以持这样的看法,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就不孤独。我有三不,一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睡不着觉,看到枕头就打呼;二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胃口不好,精饲料、粗饲料都能吃;三是不知道什么叫生气,但总是惹别人生气。不生气的人一般不太会孤独,他的人际关系好呀。我因为从小受宠爱,我的家庭也很和美,而且我的基因不是孤独型的,所以我不孤独。这真的和基因有关系。有一次,我参加一个研究孤独的座谈会,主持人在采访我的时候说,她不信我不孤独,硬追着我问:沙先生,您想想看,您一定会有孤独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我说:有了,有了,我想起来了她很高兴:什么时候?我说1939年。啊?在什么地方?我说在妈妈的子宫里。在妈妈的肚子里那多孤独啊,关在里面十个月,没电灯,没电话,漆黑一片;养出来了,谁都不愿再回去,可见那是孤独之处,你说是不是?
采访手记:
秋天的晚些时候,黄浦江的流水已经很凉了,哗啦啦倒着走。
经过邮件和电话沟通,沙叶新先生接受了《怀尧访谈录》的独家专访。于是,我们知道,2008年4月1日,愚人节那天,他被查出患有胃癌。四天后,他住进医院。4月10日开刀,24日回到家中休息调养了11天,5月5号回到医院做化疗。“我当初之所以没说我患癌,绝对不是因为我担心让大家知道了,我会自卑,我会变成需要眷顾和同情的‘弱者’,从而我会在正常、健康的群体中被疏离。不,我是怕人麻烦,怕人为我担忧,我不愿意别人为我忧心忡忡。”他说。
我问,生理上的变化是否给你带来心理上的影响?生完病的状态跟以往不太一样;他说,消极的不是没有,总觉得有阴影,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复发和转移,这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十年以前还可以说来日方长,现在不知道来日到什么时候,好像我就真的总是喜欢去想象,可能人离死亡越近离世俗越远。”
他靠着椅子上,拿着一个按摩仪在身上来来回回,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获得第二次生命,就觉得打了胜仗,会更积极工作,更热爱生活,更热爱生命,更热爱我的朋友,更热爱我的家人。”访谈的过程中,沙先生热情的招呼我们喝茶,配合我们拍照,回答我们的提问,让孙女“乖,把门带上,出去玩哈!”
两个多小时不停歇的谈话,让我们见识了一个剧作家顽童般的幽默、令人敬佩的乐观和不摧不折的良知。天黑的时候,他有些累了。我们随之停止了这次谈话,并约定通过电子邮件完成余下的采访。不久后,当我们再次短信联系沙先生的时候,获悉他身体不适。显然,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坐在电脑前回答我们的提问是不合适的。为此,我们通读了沙先生的个人博客,希望能有所收获。
幸运的是,我们的不少问题,沙先生在以前的文章中或多或少有过阐述(这也说明我们的采访还有待进一步深入)。于是,我们有针对性的采用了其中的部分内容,将之和此前的采访融为一体并请沙先生过目后发表。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有读者据此认定这个访谈“偷工减料”, 那么我们对此表示歉意。当然,我们最想说的还是祝福沙先生,身体好,心无忧。
【人物志】岳南,中国举证文学第一人。1962年生于山东诸城,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现居北京。主要作品有《复活的军团》《风雪定陵》(合著)《西汉亡魂》《日暮东陵》《寻找“北京人”》《李庄往事》《陈寅恪与傅斯年》等。其中十余部作品被译成日、英、韩、德、法、意等国文字出版,并受到广泛关注与赞誉。2000年夏,曾担任中国中央电视台“老山汉墓考古发掘现场直播”嘉宾,因准确判断出老山汉墓墓主身份和两千多年前被盗过程的细节,轰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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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对陈寅恪与傅斯年情有独钟(1)
岳南:大师之后再无大师
英国历史学家赫?乔?韦尔斯(H。G。Wells。1866…1946),在其著作《世界史纲》中谈及中国唐初诸帝时期的文化腾达时,既满怀景仰又充满疑惑,似乎如此辉煌灿烂的文化景象有些天方夜谭。让人欣慰而刮目的是,多年来,岳南始终以严谨考究、处处有典的态度书写史著,为读者在古今交织与中外错综的叙事宏构里重现古帝国文明,其考古系列作品在破解乔氏心中疑团与看似神话的道路上做出了开创性贡献。
最近,岳南再度以新作《陈寅恪与傅斯年》震动文坛,并在坊间获得诸多好评,学术界发出了“回到傅斯年时代”的呼声,网络上则引发“大师之后再无大师”与“大师之后还有大师”的激烈争议。八月骄阳如火风灼人,这位从事写作生涯二十余年,低调而传奇的考古文学作家,在家中接受了《怀尧访谈录》的独家专访,首次浮出水面,公开解密自己。
对陈寅恪与傅斯年情有独钟
吴怀尧:说起岳南,很多人津津乐道的是你初登文坛便出手不凡,十多年前,你创作生涯中的长篇处女作《风雪定陵》出版即引惊叹,你也一举成名,而当时你还是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一名学生。这部作品在台湾出版后获得1996年《中国时报》十大好书奖,与王安忆的《长恨歌》同时获奖,在那块倾心文化的岛屿上备受推崇,一时家弦户诵;继之又被美国《世界日报》评为年度华文最佳非虚构文学作品,其经历与情形与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颇为相似。在谈其他的问题之前,我希望你或繁或简的讲点个人经历和家庭背景,这对于那些不了解或想了解你的读者,相信会有所帮助。
岳南:我的个人经历和背景都比较简单,1962年农历12月出生于山东诸城县贾悦镇一个有着三道小河穿越、号称“西伯利亚”的偏僻村庄,在村子和镇上完成了小学与中学学业。1979年高考落榜后回到庄里生产队种了一年地,当了一年小学预备班的老师。1981年秋参军入伍,到山东日照武警边防支队藏家荒边防派出所服役。先后在派出所与支队机关当过战士、打字员、公务员等,后来考入武警济南指挥学校,当时叫教导大队。毕业后回到原部队当了一名司务长,主管伙房饭菜与炊事员工作。再后来因为我经常写点小诗或新闻稿在报刊上发表,就被作为“人才”调到济南武警总队政治部机关做电视宣传工作,再后来调到北京武警部队机关继续从事老行当,直到1995年转业到中共中央国家机关某杂志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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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对陈寅恪与傅斯年情有独钟(2)
吴怀尧:最近,你的新作《陈寅恪与傅斯年》在北京晚报等数十家媒体连载,我看到很多人都在聊它,各方面的评论也是此起彼伏。透过你开启的历史门缝,我们得以领略民国初年蔚为壮观的知识分子群落的命运剧变,请你谈谈这本书的创作初衷。
岳南:我上中学的时候,对中国知识分子这个群体的人与事就比较感兴趣,那个时候“文革”结束不久,号称“科学的春天”已经来临,报纸刊物上开始宣传知识分子与他们的生活、理想、事业、信念与追求等等,比如像数学家陈景润,“文革”时期独自猫在北京中关村一间小屋里,默默地破译“哥德巴赫猜想”,这是知识分子群体中的典型,是我心中的偶像。还有事业加爱情的,如《第二次握手》主人公的生活与凄美的爱情故事,通过《中国青年报》连载,让我知道了原来没有听说过的人和事。
当然,真正产生要为知识分子写点什么的想法,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事了。随着政治不断解冻,一批民国时期自由知识分子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并在我眼前晃动,当我静下心来较为详细地研究一番时,这批自由知识分了的人格魅力与渊博学识,令我深受感动,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不吐不快,这就是后来你所看到和我正在创作着的自由知识分子系列作品创作的初衷。
吴怀尧:在20世纪初叶的学术大家中,梁启超、王国维、胡适、鲁迅、陈寅恪、傅斯年、赵元任、李济、陶希圣、钱穆、顾颉刚、郭沫若……个个大名鼎鼎,许多人的成就至今都无人能及,你为什么对知名度并非最大的陈寅恪与傅斯年情有独钟?
岳南:写作这种事,不能说谁的世俗名气大就写谁,也不能说写大总统就比写小人物更有意义和更受读者欢迎。主要还是看作者与所写的传主是否在感情上有所共鸣。心是有弦的,没有拨动你的心弦,再伟大、重要的人物也激不起你创作的欲望与冲动。这一点我想你能理解,比如曹雪芹的《红楼梦》,法国小仲马的《茶花女》、莫伯桑的《羊脂球》等等,他们所写的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应该说大多都是些社会中的小人物,甚至是在世俗社会看来最低层的妓女。但就是这些小人物的命运感动了一代代人,这些作品也在世界文学史上放出了不朽的光芒。
我对陈寅恪与傅斯年两位自由知识分子情有独钟的原因,在于他们的学识特别是人格魅力,比之前面列举的其他几位更能打动我,更容易令我的心弦为之跳动。或者说,在潜意识里,我觉得这两个人更能使我产生一种亲近和温暖的感觉,心灵更容易沟通。就这几个人论,梁启超的色调有点冷,也就是给人冷冰冰的感觉;王国维有点软,有的时候你看他处理的那些公事私事,我都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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