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赶。
王金龙两儿一女,最小的都十多岁了,过了计划生育管辖的范围。老二王才龙已有一女,到第二胎已经怀上了的时候,村委会书记陈忠带着镇上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干部来到王才龙家。
王才龙前脚进门,后脚陈忠书记带着一大帮人就进来了,要王才龙老婆跟计生办的人到镇上医院去检查一下。王才龙知道,所谓检查就是流产,这不是让他王才龙断子绝孙吗?在王才龙的潜意识里,陈家看到王金龙四兄弟的小洋楼盖起来,有些不服气,借计划生育的理由来整他们。
王才龙马上掏出烟,给陈书记带来的人一支支送过去。陈忠不吃这一套,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王才龙老婆去医院一趟。王才龙知道来者不善,他先从屋里搬出几张凳子放到院子里,让陈书记坐,陈忠却直直地挺着,看镇上来的张副镇长的脸色。
张副镇长说只要王才龙老婆跟他们去一趟医院就行了,医疗检查费用由政府出。现在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头等大事,生儿生女都一样;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不是封建社会,多子多福的观念一定要改掉!
王才龙反复向陈书记和张副镇长解释说他老婆没怀孕,是生活好了发胖了,有人要陷害他。他想把这天蒙过去,第二天清晨用三轮车把老婆送到邻县水头村的娘家去,等儿子生了再回来,陈书记和张副镇长也就奈何不得了!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王才龙的老婆阿香出来了,“阿才,外面……”她挺着个肚子出来,见院子里围满了人,慌忙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逃亡(4)
…0 ……0 … 王才龙赶紧喊:“进去,进去!”但已经晚了,张副镇长指挥几个干部冲上前去,把阿香围了起来。王才龙急了,对着隔壁家的院子大喊:“大哥,出事了,快过来帮忙!”隔壁的王金龙听到这边院子里的动静,操了耙子冲将进来,抬头朝隔壁另外几家喊:“阿德,阿友,操东西过来!”
陈忠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在村里的地位,与陈家在村里拥有的男丁的数量是有绝对关系的,否则也轮不上他去当村里的书记。他在混乱中溜出院子向北跑去。这时王才龙家的院子里已经打了起来,王家四兄弟齐上阵,王金龙进门就把院门关上,其他三兄弟从厨房出来,抡起锅碗瓢盆一起向张副镇长这群干部身上飞去。
张副镇长遭到突然袭击,找不着陈忠,躲闪不及摔在地上,口里喊着:“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陈忠在这最紧要关头跑到哪里去了呢?可是已经飞舞在半空的“武器”一下没法停下来,像雨点一样继续往张副镇长身上落去。
王金龙见张副镇长软了,也就让几个兄弟停下来,说:“阿才,你带阿香走,阿德、阿友一起走,这里的事我扛着!”王才龙、王德龙、王友龙自然不愿意丢下老大一人,喊着要留下来,王金龙说:“阿才帮我把菜刀拿来,你带两个兄弟和阿香走!”
十几分钟后,陈书记带着陈家的十几个兄弟拿着家伙包抄过来,踹开王才龙家的门,战斗已经平息。陈忠准备让陈家几个兄弟武力收拾王金龙,张副镇长躺在地上,身上一片凌乱,残汤剩饭都倒在他身上。
陈忠赶紧跑过去,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张副镇长从地上扶起来。陈忠满脸歉意地说:“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张副镇长站起来,眼前有些恍惚,一股暗红色的液体忽然从额头流下来,陈忠慌了神,赶紧招呼陈家兄弟们:“赶紧送医院!”
大家匆匆忙忙架着张副镇长出了王才龙家的院子,走在最后面的那位是陈忠家的老幺陈实,他出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王才龙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甩长发,向着大队人马追去。
王才龙、王德龙、王友龙带着阿香坐车赶往县城,路旁的围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农村计划生育口号:“能引的引出来,能流的流出来,坚决不能生下来。”再走几里路还有一条雷人标语:“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一路上阿香呕吐不停,王才龙不停地为她捶背,王德龙和王友龙没有语言,望着窗外向后奔跑的计划生育的标语、围墙和树木,目光呆滞,仿佛灵魂留在了村里,逃出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王才龙扶着阿香,四个人依次下车,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人民旅社”,人民旅社的墙上刷着:“结贫穷的扎,上致富的环。”计划生育的口号仿佛空气一样充满王才龙的视野。他走进旅社,看了看服务台正面墙上挂着的价格牌,问有没有房间,旅社服务员要他们出示介绍信,王德龙把左边口袋翻出来,再把右边口袋翻出来,也没搜出一张纸,四人只好返回县城汽车站的候车室,王才龙把阿香靠在椅子上说:“阿德,阿友,你们在这儿看着你嫂子,我去弄点吃的来。”
一会儿,王才龙拖着几个荷包饭回来,一人一份递上去。“我们跑了大哥怎么办?”王龙才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忽然停下来,望着这两兄弟说。王德龙、王友龙都不吱声,正在咀嚼的嘴巴也停了下来。“阿德,要不你回去看看吧,我放心不下大哥!”王才龙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不出人命,大哥没问题,大哥会有办法的。”王德龙说。
“我担心真会出人命,是我用铁锅往他头上使劲一扣,姓张的才倒下去的!”王才龙说。
“我后来在姓张的头上补了一棒子!打死这狗日的!”王友龙说。
“打死了他,大哥就不好脱身了!”王才龙说。王才龙认为姓张的太猖狂,难逃鬼门关。三兄弟就痛打张副镇长的事聊到很晚,越聊越解恨。那个养育他们的村子也许再也不能回去了,十多年来与他们一起下海捕鱼的大哥留在那个村里了,四间小洋楼是他们所有的财产啊!还有他们的祖坟,也永远留在那里了。
每当清明节,还有机会为已入黄泉的父母的墓前烧一炷香吗?大哥会被公安抓走吗?想起生养他的村庄,王才龙心里隐隐作痛。不知不觉,朦朦胧胧的天边泛起微白。阿香醒来后,四人买了汽车票继续赶路,第二天他们再转车赶往京广市郊的水头村,阿香的娘家。
娘家的舅兄据说已经到香港去了,村里人带回来消息,说在香港的启德机场填海,一天挣的钱比在水头村一年挣的钱还要多,这让王才龙对香港多了一份向往。娘家人说,去香港很危险,去的路上,偷渡时如果被边防士兵发现,有可能被枪打死。
娘家人说,边防线上树林的鸟雀向天上齐飞,有可能是边防战士的枪响了,如果偷渡者身体倒在了香港的那一边,边防战士是不会管尸体的,香港地界上英国哨所的士兵也不会管尸体,偷渡者的尸体就顺着河水往西漂,一直飘到海里,成为海鱼或海鸟的食物,不到两天时间,尸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看到在退潮的时候,偷渡客借退潮的力量,漂到对岸的香港去,在寺庙里敬过香的就漂过去了,没敬过香的大多被淹死了,一层一层的尸体被浪推到海湾的北岸,两三天时间,尸体就被海鱼和海鸟吃得只剩下骨骼。
第一单(1)
“北站游击队”中揭阳搬运队队长杨吉昌暴死洋河后,揭阳人怀疑杀害杨吉昌的凶手是潮州人,恰好王才龙第二天消失,卧虎山派出所调查后认为,王才龙有畏罪潜逃的重大嫌疑。杨吉昌多次把王才龙从货车上抛下来的鸡据为己有,多次强行抢货,杨吉昌身高马大,揭阳搬运队常常欺负潮州搬运队,王才龙和潮州搬运队一直忍气吞声。
卧虎山派出所将杨吉昌之死的案件移交给卧虎山公安分局后,案子一直都是一个谜。有一种说法是,杨吉昌是醉酒后滑入洋河淹死的,但杨吉昌在海边长大,会游水,淹死的可能性不大;还有一种貌似合逻辑的推理是,杨吉昌在洋河边洗手时,被王才龙从背后一闷棍打入河里淹死的,理由是杨吉昌与王才龙积怨很深,揭阳人与潮州人积怨很深。
失去杨吉昌的揭阳搬运队,势气很快落下去,很快,以王德龙、王友龙为代表的潮州搬运队在“抢货”中占据上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潮州搬运队不作声,但他们默认杨吉昌是王才龙干掉的,为他们潮州人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就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人人叫好。
在潮州搬运队眼里,王才龙是讲义气的大哥,他们认为潮州人在“北站游击队”中地位改变的功劳完全归结于王才龙,王才龙不在,胞弟王德龙和王友龙继承了其兄的位置,他们潮州搬运队的江湖地位也由此被确认。
不久,“北站游击队”内部,揭阳人和潮州人的两股势力合并,王德龙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北站游击队”队长,京广北站区域搬运队的老大。京广市北站货场的搬运业务,王德龙说了算,后来也不断有从潮汕过来的同一乡音的人加盟这个队伍,这个“北站游击队”的实力越来越壮大。
王德龙与杨吉昌的不同之处在于,杨吉昌的霸道与排外使揭阳人和潮州人之间的矛盾突出,为争夺地盘常常大打出手,积怨加深。王德龙领导“北站游击队”后,揭阳人和潮州人变得团结了,揭阳与潮州距离不远,语言的差异不大,从大的宗族角度来讲,他们也算是老乡。
另外,京广北站卸货的货车越来越多,需要搬运的货也越来越多,需要的搬运工也越来越多,大家不需要“抢货”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王德龙在分配搬运任务时讲求公道,揭阳人也服他。“北站游击队”自王德龙主政后,再也没有发生搬货争抢的事件。
王才龙消失在京广北站的那天晚上,王德龙和王友龙都在独树村背后山坡上向南眺望,他们心里都清楚二哥王才龙做了些什么,这个秘密也许要永远埋在心底,王才龙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潮州血性男儿所为。
王德龙和王友龙确实听到洋河中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