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换姿势,他最喜欢的口头禅是没问题。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电视剧主角阿福的口头禅,麦克的房间挂满了阿福的复制品。在那些漫漫长夜里,麦克教我打电动玩具。我这边的人老是掉到建筑物里去,麦克那一边的人则总是跃过所有的障碍。有一天晚上,我打得很不错,我真是高兴极了。麦克转换操纵器的时候,眼里闪耀着光芒,我们笑得很开心。每天早上,当我要离开麦克的时候,我也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那边,白天我就一直等着再回到他的身边去。几个星期后,他的母亲同意让我白天也可以偶尔过去看他。我鼓励她到外面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接受了。我发现麦克是我们镇上野牛比尔球队的狂热球迷。我们看他们在电视上比赛的时候,他显得相当兴奋,我很快地也变成了比尔迷。我打电话到他们的办公室去,几天之后,其中的一位球员就来探望麦克了。那天下午他们聊得很开心,还照了一些照片,我们后来还将这些相片做成海报。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麦克在电视上看到了芭芭拉·布什夫人。他说:她看起来像个慈祥的奶奶。我便写信给布什夫人。后来,当信封上印着白宫的信寄来时,麦克真是看得目瞪口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写信给总统夫人这件事,因为我担心她不会回信,可是布什夫人的回信却是既温馨又充满了关怀与鼓励,我们把信给镶了起来。麦克告诉过我许多次,他说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拥有他妈妈、他的朋友和我。可是我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幸运的人。
第34节:第一辑 幸福是一种心态
我征得他母亲的同意,让麦克也可以在我家待几天。我想把他带到我的大饭厅去,这样他就可以从大型单片玻璃窗看到屋外的景色了。我叫来一个收购二手货的商人把饭厅的家具带走。麦克不能坐起来,我的药剂师借给我一张病床,肌失养症协会则给了我们一张可以调整姿势的轮椅,这样麦克就可以躺下来了。我们的牧区牧师几个月前为麦克施洗,我也很荣幸地成为麦克的教母。我把麦克安置在轮椅里,然后推他走过半条街到教堂去。我把他安置在祭坛附近。神父说:我们一直在为麦克祷告,现在他终于来了。麦克说,他从来也没看过有人在教堂里鼓掌。那天教堂里真是掌声如雷。在回家的路上,麦克对我说,他现在可以快乐地死去了。他并没有死去,却反而长了两公斤。麦克喜欢所有的人,他从不发牢骚,而且总是面带微笑。他跟我说,他一直想要成为足球队员与警察。他唯一的遗憾是他妈妈不能抱孙子,他是独子,而他妈妈的两个兄弟也都死于肌失养症。麦克过17岁生日那天真是喜气洋洋。他的亲戚朋友和我请来了一个人,穿着大金刚的衣服来娱乐大家。大家都笑得很开心,麦克收到了许多礼物,也笑得很灿烂。麦克问我们,他18岁生日的时候,可不可以请人来跳肚皮舞。可是在麦克18岁生日来临前的两个星期,他便去世了。我和他父亲一起走进拥挤的殡仪馆。我听到他说家里有天使,我相信。麦克的妈妈给了我一个信封,她说麦克去世的前一天晚上要求她替他写了这封信。他在信上表达他的爱意,也表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叫我要永远保持微笑。他说每天晚上我所看到的第一颗星星,就是他在对我微笑。麦克去世已经有九年了,不管天气如何,每天天一黑,我总是会走到屋外去,那个男孩所送我的星星永远是如此地明亮、美丽。终生教训我到多年以后才领悟到毕阿图斯神父给了我一份更重要的礼物,就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这教训可见之于他装简陋水轮时的耐心、他对修道院规则深明大义的服从,他只是随遇而安,尽量做到最好。他既不顽抗无法预测的现实,也没有被它们击败。他的天才在于顺应当时情势。
第35节:第一辑 幸福是一种心态
不论命运眷顾你还是作践你,你生来就是为了胜利。我去阿尔卑斯山里探望姑母海尔嘉的那个夏天,刚满十岁。我在瑞士北部我的家乡巴塞尔登上火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欣赏掠过的风景。没多久,火车已到了深山,向上攀行。瀑布从高耸入云的悬崖奔腾而下,山羊遍野。最后,火车到达姑母住的狄森蒂斯村,村庄四周尽是覆雪的山峰。离开家人到陌生地方做客很新奇刺激,不过有时我也觉得寂寞,这时候我就会走到海尔嘉姑母家附近那条寒冽、浪花翻滚的小溪去解闷。一天早上,我拾了些木材,钉成水轮。水轮的叶片用薄板造成,钉在木杆的两端削了一条圆形凹槽,那样木杆就能稳承在两根树枝的丫叉上自由转动。我把水轮装在一处沙底水道的尽头,溪水就在那里落下浅潭。但是水流的速度令我伤透脑筋,不是太急把水轮冲到下游,就是太慢推不动水轮。就在那时候,我注意到站在岩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修士。他的出现使我吃了一惊。不过看到他的黑僧服和剃光的头顶,我也没有感到太意外。在乡村里常常都会碰到修士,离小溪水不远就矗立着狄森蒂斯修道院,那是瑞士最古老的本笃会修道院。我当时是个自负的孩子,一心要让这陌生人见识一下聪明城市孩子的本领。我继续用冻的手指装置水轮,但是水轮却坍塌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修士爬下山坡走到水道旁边,蹲下来踏进溪流。他非常有耐性地用细沙和卵石筑起一道防堤,然后把水轮插进小溪里。但是小机器还是不听话。他皱皱眉头,伸手探进僧服衣内的袋里摸索,掏出一把有闪亮蓝柄的小刀。它似乎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妙工具。修士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打开摺刀,削宽了轮轴上的凹槽,并且把它修平滑,然后他把水轮装在支架上。水轮终于转动了,浸在倾泻而下的小溪里,溅着水花,愉快地发出咔哒的声响,一板一眼的像个节拍器。爬出小溪后,我跟修士握手,又像个小学生那样向他鞠躬,谢谢他帮忙。
第36节:第一辑 幸福是一种心态
别客气,他答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又请教他贵姓名。毕阿图斯神父。他回答。我们闲聊着,大谈水轮。接着他邀请我去他的家狄森蒂斯修道院看看。这可真够新奇刺激。对一个信奉新教的男孩来说,天主教修道院使他联想到戴兜帽的修士、阴暗的走廊和冷冰冰的斗室。而尤其令我想象到的是静寂,深沉的静寂……一想到这,就能把一个活泼的十岁男孩闷死。可是这个人很友善,又能像木匠那样削木头、像工程师那般筑坝,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安心,因此我接受了邀请。我对四十年前那个上午所看到的一切,记不得多少。只记得我们穿过一道高大木门进入修道院,然后穿越大鹅卵石铺的院子。左边是教堂,一幢有两个高耸尖塔的雄伟建筑;正前方是宿舍,庞大、坚固、静寂。我们爬上宽阔的花岗石楼梯。石阶经过许多世代修士的践踏已经磨损,而且擦得几乎成了白色。光从走廊一边的古老窗子射进来,走廊的另一边是一排排的房门,门后似乎藏着重大的秘密。最后,我们来到毕阿图斯神父的居室。他打开房门,我看到的令我很惊讶。阳光射进有瓷砖壁炉的大房间。书架高达天花板,狭窄的床上铺着一条被子。能令我记起这是修道院的,就只有装了十字架的祈祷壁龛和香炉散出的芬芳。不过,还有一件事──一件奇怪得令我张口结舌的事。毕阿图斯神父有两架钢琴,不是一架。我爱音乐,他解释,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要保持安静,因此,我装了这个特殊的乐器。他走到其中一个键盘前面。这个是电动的。我可以把音量调低,然后尽情练习。说完就坐下弹奏起来。琴声只勉强可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听来好像远方的天使在合唱。下午时分,钟声召唤毕阿图斯神父去做他的分内事。他答应晨间散步时来找我,那个夏天我们成了莫逆之交。他告诉我他是学者,专门研究语言。他的专长是罗曼什语,那是德语、法语和意语以外在瑞士通行的第四种语言。他常常挑灯夜读,钻研古籍,找寻这种语言的蛛丝马迹。保存罗曼什语就是他终身的工作。
第37节:第一辑 幸福是一种心态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音乐。他提及的事之中,最奇妙的是一项计划,能把他这两种兴趣结合在一起:他已经重新编就一台拉丁语弥撒,唱诗部分则用罗曼什语。两个星期内弥撒就会在修道院的小教堂里举行。他问我是否愿意参加?我说要问过姑母。她非常兴奋,于是我们就穿了最好的衣服去参加弥撒。仪式的华丽场面最受人注目。教区主教亲临修道院主持弥撒,参加仪式的还有穿了彩色法衣的教士和辅祭。他们在祭坛附近聚成夺目的画面,高唱毕阿图斯神父抢救下来的古代赞美诗。我照着他预先给我、附有德译歌词的打字曲谱跟着唱。那个夏天,我们最后一次山间散步时,我问修士他名字的意义。他解释,他是领受了神职的教士,所以叫神父,而毕阿图斯是拉丁文,意即快乐。我想,对这样一位宁静恬淡的人,这个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临别时,他给了我那把我曾经羡慕不已的蓝柄小刀做礼物。我把它深藏在裤袋里,然后朝我们初次相遇的小溪跑去。此后我再没有看到过毕阿图斯神父。回到家,我把小刀珍如拱璧。不过任何东西都很难永保不失,尤其是在一个男孩的口袋里。一时粗心大意,就失去了把我和那位特殊朋友联系在一起的唯一东西。我到多年以后才领悟到毕阿图斯神父给了我一份更重要的礼物,就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这教训可见之于他装简陋水轮时的耐心、他对修道院规则深明大义的服从,他只是随遇而安,尽量做到最好。他既不顽抗无法预测的现实,也没有被它们击败。他的天才在于顺应当时情势。从那架电动钢琴可见到毕阿图斯神父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一方面接受修道院的清规戒律,又设法使这些规律不影响他达到目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