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得不得了——据说朝鲜对于未经允许拍摄他们的人一向不太友好。不过这位军人只是出来点了根烟,随后把叼着烟的手举了起来,朝我们挥了挥。
坐在老段的车上,我依然没有什么机会进行深入采访,只能望着窗外的铁丝网发呆。忽然间觉得,那随着车的行进而在我眼前被拉成几道线的边境铁丝网线好似五线谱,对岸的朝鲜就像挂在上面的音符,谱写着现实的生活。那些随着旅程一一进入我眼帘的场景,无不与过去或当下的中国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要给这支乐曲取一个名字,我就叫它《鸭绿江是一面镜子》。
第5节,鸭绿江是一面镜子
鸭绿江是一面镜子
接近临江市,突然,一片依山而建、整齐划一的房屋跃入眼帘,周边有一圈灰瓦白墙的小平房,形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但因几乎所有的房屋都一模一样,让人好生奇怪。只见半山腰赫然矗立着一排朝鲜文标语牌,末尾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我们才知道那是邻国朝鲜。
我们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对面是一座朝鲜的铜矿城。那些像经受检阅的军队一样的房屋群应该是工人们的宿舍。果然,行进没多久,我们就看到在依山的角落有一个巨大的工厂,通体刷成白色,冒着白烟,与半山腰的白色标语和惊叹号遥相呼应。此时的我们站在一条崭新的柏油公路边专设的观景台上,把对面的一切当成边境游的一个景点。∞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边境就像一个现实中的围城,无论哪一方,谁也无法准确描述对面那不属于自己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何曾不是一座座相隔的城池,有时睦邻友好,合作共赢,有时则各自从各自的视角看问题,产生各种摩擦。
上午出发前,因为没有准时集合,老段发了脾气:“你们女人就是慢!”
“什么叫我们女人,每个人不都有点自己的事儿要做啊?你每次执意要去政府办公大楼前留影证明到此一游,我们还不是耐着性子等着吗?”荣姐立刻反驳。
老段原本想树立一下自己作为领队的威信,没想到荣姐也是极有个性的,不肯受他的气。伶牙俐齿的荣姐见老段说不过她,又乘胜追击:“上午我们早就起床了,却看到你的车不见了,谁知道你要几点出发啊!”
“我是去洗车了。”
“昨天不是刚洗过吗?”
“每天走那么多盘山路,我的车不保养啊?”
“我就是不喜欢你刚才说话那态度,以后说个点儿,我们不迟到不就完了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得按你的时间安排自己的事情啊。洗车多少钱,我记个账!”这场不愉快的谈话总算及时刹住了车。荣姐是我们四人中的“生活部长”,负责记账,汽油、餐饮、住宿、门票等花费,大家都是AA制分摊的,唯独老段因为是车主,有个车的折旧费问题,他也就不出汽油钱了。荣姐默默记着账,嘟囔了一句:“油费也太贵了,每天都要加四百块钱油啊,还天天洗车,花得也太大手大脚了,还就他不出油费。”荣姐的抱怨被我和老苏听见了,我们也都在心里犯嘀咕,但没说什么,继续上了路。
沿途的朝鲜村落一个挨着一个,更多的朝鲜老百姓从那层神秘的面纱后面走出来,进入我们的视野。江边洗衣的妇女,光着屁股洗澡的孩童,穿褐色军装的边防军看着对岸人情相通的百姓生活,我们强烈地产生了一种想与邻国居民交流的冲动。尝试了各种方式跟他们打招呼,可对方听到我们的动静后,只是发愣或者不予理会,直到我喊出前几年去韩国旅游时学会的一句“安宁阿塞哟(你好)”,对方才终于抬头望向我们,并向我们挥了挥手,那一刻,我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意。
第6节,
边境线的江水就像一面镜子,对比,观照,反思,五味杂陈。
在吉林省的长白县,我们看到对岸一群正在行军拉练的朝鲜学生。一查地图,原来隔江相望的是朝鲜第三大城市惠山。这些学生全都清一色穿着蓝布衣裳,其中有人举着两个大牌子。
老段像个司令员一样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他们举着大牌子,是要干什么去呢?这队伍可真够长的。”
“天哪,出门还打着旗,这不跟我们小时候一样嘛。”荣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站在后面,拍下了以对岸拉练学生为背景的他们。红色、橙色和褐色的冲锋衣,与对岸那清一色的蓝衣服形成鲜明对比,格外醒目。我想,朝鲜学生们也一定看到了我们。队伍中的大喇叭这时候声嘶力竭地喊着朝鲜语口号,那些年轻的身影也开始使劲地大踏步起来。╋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我们都没再说话。
在望天鹅景区的入口,我遇到了的士司机小金。他对我说:“我们小的时候比对面朝鲜还穷,肚子吃不饱了,我就到对岸的大娘家讨一碗大米饭吃。而且他们那儿有电视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呢。”
“那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改善的呢?”
“从包产到户吧。”
“那就是一九七八年以后?”
“对。我一开始开大卡车跑运输,后来慢慢攒了钱,就买了车开出租。”说着,他顺手指了指旁边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
“那对岸有你的朝鲜朋友吗?”
“有啊,有时候给他们打个电话,约好晚上在江上见面,一起喝个酒啥的。”
“他们都有电话啊?”
“手机,是我给他们的,用咱们中国的网络,话费我在这头给他们交。毕竟我们都是朝鲜族啊。”
小金小时候曾经得到过对岸朝鲜大娘的帮助,这种淳朴与善良,也许给小金的心里埋下了爱的种子,让他在努力发展挣钱的同时,不忘力所能及地报恩与施爱。我觉得小金的骨髓没有被抽空,它造的血就像我们身边的山川河流,它们的流淌是有动力的。
通往长白山天池的边防公路蜿蜒如带,葱茏茂密的白桦林张开柔软温情的臂膀将我们拥入怀抱。道路分明是人工开凿建造的,却如此和谐地与大自然相融合,划出的线条是那么干净利落。只见一种美妙的色彩铺陈在奔驰的车轮下,红色树叶一层一层堆积在道路两旁,那种红,红得耀眼,红得醉人,正如森林的深沉与质朴。
当我们来到闻名遐迩的长白山天池,却遭遇了纷飞的大雪。寒风刺骨,我穿着高山护腰仍感觉到彻骨的寒气瞬间将自己吞噬。据说天池正是鸭绿江的源头,而池底连通着日本海。这就是奇妙的大自然。那甘露般的山泉竟取精华于大海,再穿过万年火山玄武岩到达山顶,滋养了鸭绿江两岸的田野和山川,滋养了鸭绿江畔两个国家的百姓。
第7节, 衍生出的烦恼
衍生出的烦恼
翻开中国地图,在“雄鸡之首”的最东南端有一个地名叫防川,它属于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珲春市,在那里可以同时看到中国、朝鲜、俄罗斯三国接壤的边界。
在这里,图们江由中朝边界界河变为朝俄边界界河,然后汇入大海。就差那么几十公里,中国失去了一个东北部的出海口。所以,这里的边贸外运不得不依靠陆路通过朝鲜或俄罗斯才能到达出海口。
我们经过的这片狭长地带,从车窗两边都可以看到边境铁丝网,一边是朝鲜,一边是俄罗斯。如今,三个国家用铁丝网和哨卡来维护着各自领土的尊严。
登上专为游人而设的高塔极目远眺,一座连接朝鲜与俄罗斯的大桥横跨在图们江上。一头仍然是我们一路见到的那种缺乏生气的整齐划一的白房子,另一头却是大不一样的景观——几幢欧式建筑三三两两散落在江边,少有人烟。只见一列绿皮火车静静地停在口岸站台,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再远一点是一望无际的草甸与湿地,远处的山峦在天边勾勒出十分秀气的曲线,犹如俄罗斯画家列宾的油画。一只飞鸟自由的地翱翔,眨眼工夫便穿过三个国家飞到江对岸去了。鸟儿的双翅几乎煽起了我对中俄边境线新旅程的幻想,然而那时,我却深深陷入边疆之行几乎进行不下去了的苦恼中。
跟着老段的车走了十天,一天十二个小时在车上,除了在副驾座上拍风景什么也做不了,拍下的风景还都是那种行进中的不稳定镜头,后期剪辑根本不能用。好不容易逮到停车采访的机会,话题还没来得及展开,他们已然游览拍照完毕,发动车子要出发了。
更让人郁闷的是,老段对于我在“团队”中的角色似乎有另一番理解:既然每个人都有所分工,他负责驾驶和带队,老苏负责下车订旅店饭馆,荣姐负责记账管钱,那么,我一天到晚拿着个摄像机,晚上又笔耕不辍地写博客,自然就是负责摄像和宣传的。所以,每到一处景点,他必定会对着我的摄像机镜头像一位主持人一样大侃特侃,介绍情况或抒发感慨。拍下来的东西就像自驾游的家庭录影。于是我开始有意避开他,抓紧时间采访当地老百姓。终于有一天老段按捺不住了,把车停在路边,直截了当发了怒。“你怎么不拍我了呢?你下车问当地人那些问题有什么意义?”我心想:我又不是你的御用摄影师,自己掏旅费和大家AA制边疆行,凭什么我要拍什么样的纪录片也要由你规定呢?于是便顶了一句:“我是一个导演,摄像机在我手里,就像方向盘在你手里一样。”说完我就跳下车,把车门重重一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