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财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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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财政-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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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在这里陷入了困境。帝国财政不仅要养活官员本人,还要代他们养活家口。如果帝国官员的家庭像老百姓那样平均每户只有5口人,那么事情还好办。问题是,帝国官员们要娶一大堆妻妾,生一大堆子女,有一大堆为之服务的奴仆,还要过上舒适甚至奢靡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多少工资才够他们用?
  因此,认为哪朝哪代工资低而导致贪污的议论是可以商榷的。因为工资高低固然对官员生活有点影响,但在官员的家口、生活水平没有办法约束的情况下,工资永远都是不够的。如果工资不够就能成为“当贪官的理由”,那么这个理由永远存在。如同我们在海瑞的生活中所看到的那样,尽管七折八扣之后工资大大缩水,但如果海瑞的家庭和帝国的老百姓一样只有5口人,那么淳安县令的工资已经足够养家了,日子还会过得不错,根本就不存在买不起两斤肉的问题。海瑞如果能够免俗,少纳一个小妾,日子也会过得好一些,不至于到死的时候才留下十几两银子。
  从官员的家庭生活来看,我们发现帝国存在重大的危机,也可以说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地方,却隐藏着历史的机奥:按照朱元璋的逻辑,他已经按超过老百姓家庭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标准向县令支付工资,但是一个县令家庭,直系亲属有10个人光景,奴仆人数按清代限制奴仆的法令中的最低标准40人来计算,他实际需要养活的是50个人。以5个人生活的工资应付50个人的生活,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实际的收入必须达到法定收入的10倍才行。如果以县令做为官场的平均标准,那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推论:整个官场的收入必须是法定薪酬总额的十倍,才能让官员家庭过上基本的生活。由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官员追求法定福利之外的收入的动力有多大,要想让官员不贪又有多困难。
  当然,这是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的,有些人家境特别好,或者家庭结构特别简单,生活又极其简朴,那么他可以不贪,这种情况虽然存在,但不是主流。绝大多数人的情况是和海瑞相似的,家里有几亩薄地,有条件读点书,然后通过科举出仕为官,从宋代开始,这种情况就是主流了。
  

一 李慈铭的年度收入(1)
在晚清,李慈铭(1829—1894)是个大名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化名人、学界泰斗。文化人靠著作出名,李慈铭却不写专著,这是他的特别之处。李慈铭的出名是因为他的日记。从咸丰四年(1854),到光绪二十年(1894),李慈铭写了40年日记(《越缦堂日记》)。在日记里面,不仅记录生活,也谈学问,这方法对他的同乡后辈蔡元培、鲁迅等很有影响。李慈铭的日记因此成了一座“富矿”,备受重视。胡适说,李慈铭日记“记时事也有许多地方可补历史”。的确,李慈铭的日记“可补历史”,但它“有许多地方可补历史”,而不仅仅限于“时事”。一直以来,人们对明清时代京官的生活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李慈铭在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家庭收支情况,恰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正史所没有的极为难得的生动案例。我们且翻到光绪十三年(1887),看看做为京官的李慈铭的生活到底怎么样?京官的生活对帝国政治又有什么影响?
  本年五月,李慈铭被授予户部江南司郎中一职。此前七年,他中了进士,说是“即用”为郎中,实际上却一直是“候补”,直到本年才正式获得任命。
  李慈铭一直在户部当官。户部相当于现在的国家财政部,是总管全国钱粮的部门,被称为“富部”。户部下面有14个司,一个司管一二个省的钱粮奏销事务,有的司再兼管一些专门事务,如山东司兼管盐务,云南司兼管漕粮,广西司兼管钱法,贵州司兼管关税。
  江南司是户部第一司,也称“头司”〔1〕,因为它主管全国赋税最多的江南省(包括现在的江苏、上海、安徽),而且兼管江宁(南京)织造、苏州织造的奏销事务,及各省动支“平余”〔2〕银及地丁逾限事。按理说,这是个肥缺,有很多油水可捞。不过实际情况比较复杂,李慈铭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郎中是一个司的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司长,按理说权力也不小了,只是清代的情况有点特殊。清代各部的司下面有两个郎中——满(族)郎中和汉(族)郎中。满郎中的地位高于汉郎中,管着司里的印把子,所以称为“掌印”,相当于“一把手”。由于满郎中的文化水平一般不如汉郎中,司里文件起草的任务一般由汉郎中主持,这叫“主稿”, 相当于“二把手”。名义上司里的事务要由“掌印”和“主稿”两个人共同决断,但事实上多是满郎中说了算。当然也有一些脾气好的,或不想干事的满郎中,那样实权可能会转移到汉郎中手里。当然,也会有不想干事的汉郎中,比如李慈铭。从本年日记记载的情况看,李慈铭基本上不去衙门,只在任职履新(报到)去了一次,年终考核去了一次,其他时间基本上不管司里的事,自个儿看书、听戏、会朋友。
  工资都是司里的工作人员送到家里来的。四月十六日,送来春夏两季俸银45两;五月初三,送来养廉银10两;八月十日,送来秋冬两季俸银80两;十一月初五,送来糙米七石八斗,每石130斤(约合现在市斤)。这就是说他和司里的关系,几乎和离退休人员差不多。但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工作态度问题,而是北京官场的风气。十二月初三,因为年终考核的事他一早起来去司里,发现很多人都还没来,吃过中饭以后人才到齐,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司里具体办事的是那些书吏,当官的只是在报表上签签名而已。
  合算下来,李慈铭这一年得到的工资是135两银子,和大约1200市斤糙米。京官一般不吃官仓发放的糙米,而是将之卖给米店,再从米店购买好米吃。当时京城的米价大致是一石3两银子,按现在的米价和人民币折算,大约是当时一两银子值现在的100元钱。这样,135两银子大约只值13500元人民币,月工资只有一千来块。这些钱自然远远不够用,实际上只是他的年度花费的一个小小的零头。李慈铭这一年的花费,高达大约2000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20万元。相差如此悬殊,李慈铭怎样过他的日子?揭开了这个秘密,也就大致知道了帝国官场的奥秘。
  李慈铭有其他的收入。这些收入大致是如下四类:馈赠,印结银,乡贤祠外官捐银,书院束修。 。。

一 李慈铭的年度收入(2)
光绪十三年李慈铭收入表
  收入类型 收入名目     数  额
  工资收入 俸银            两
  养廉银             两
  俸米              石
  工资外收入 馈赠(礼金)    两
  印结银            两
  外官捐银、团拜银   两
  天津问津书院束修  两
  ———————————————————
  总 计  两、米石
  馈赠,众所周知清代京官有地方官送的冰敬、炭敬和别敬等。本年李慈铭所得的这一类收入总共是418两。冰敬、炭敬以夏天送冰、冬天送炭为名,但从它赠送的时间——一般是端午节和春节前后来看,实际上是过节费,与地方上的“三节”节敬性质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中秋节。李慈铭的日记里没有提到冰敬,不过端午节的时候他收到一个名叫周学熙的人送来的20两银子和一部《太平寰宇记》,还有长芦盐运使贺良栋的节敬16两。中秋节,有广州的陶少实寄来的8两银子和10匣“午时茶”。由此可见,端午、中秋两节的收入非常有限。较为丰收的是作为春节礼物的炭敬,他得到12人次、每次12—50两不等的馈赠,共计288两,如果加上翁同龢送的压岁钱(“馈岁”)12两,刚好是300两银子。所收别敬不多,只有一次,20两。
  印结银,除了一、二两月不见记录,其他11个月(本年有闰四月)总共有两。这项费用从何而来呢?
  清代各省人士到北京办理捐官等事宜,要请同乡京官证明其申请材料(身世、履历等)所说情况属实,为此需要一份盖了印的保结文书——印结,得到印结要付一些银子,这被称为“印结银”。为了办事方便,也为了对“印结银”进行“合理”的分配,各省京官后来成立了一个类似同乡会的组织,叫做“印结局”,需要盖印都到“印结局”去办,盖印收多少钱也专门定了标准,得到的钱每月汇总之后,在月底或下月初按官职高低分送到京官手里。每个京官每月所能得到的印结银多少不一,或几两,或几十两,每年一二百两较为常见,多者可至三四百两。
  李慈铭这一年得到的印结银以十月份最少,只有两,而闰四月、五月合在一起则有108两。十一月、十二月也比较多,共有90两,那是因为该年郑州黄河决口,修理需要花钱,新开了一个捐款项目,叫作“郑工捐”(就是郑州黄河工程捐款的意思)。本年李慈铭所得“印结银”总数达两,是比较多的一年。
  乡贤祠外官捐银,本年有两次记录,共138两,另有性质类似的越祠团拜费60两,加起来达到198两。李慈铭是绍兴人,鲁迅先生同乡,与鲁迅的祖父周介甫有交往。鲁迅先生写自己在S会馆(即山会邑馆)居住的日子,谈到过乡贤祠,估计李慈铭所说的乡贤祠就是绍兴府山阴、会稽两县在京人员设立的山会邑馆里面的乡贤祠,这是纪念同乡中有德行、有成就的杰出人士而设立的基金会,由同乡中的地方官捐献,其纪念聚会余剩的钱便分给了京官。
  书院束修来自天津历史最悠久的两家书院——问津书院(包括下设北学海堂)和三取书院。这两家书院的日常费用来自长芦盐运使衙门。北京、天津、河北及河南部分地方在清代所吃的食盐来自长芦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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