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6)
第八活杀是把即将临盆的海南东山羊投入炭火中烧烤,当母羊被烤熟以后,大师用熟练的刀法开膛破腹将乳羊取出。客人可以直接就着调料食用,肉嫩皮酥;味道鲜美。
梅皓明对面坐着的东北商人,颇有感慨地说道:
“这羊每天吃海南东山岭上的灵芝草长大,从宋朝起就是皇帝的贡品。可是,我们都不屑于吃它,偏吃了它的胚胎……有些富人嘴刁口馋,爱吃少妇的胚胎,我就看不惯了!”
于是,诺大的餐桌上你言我语、不分彼此地热闹起来。醉意熏天的客人们,索性抛开了恐慌不安的梅皓明,疯西癫东地大行荒诞不经的酒令,一时间也就天昏地暗了:
《酒令?四拍二对》
拖股东,欠银行,耗朋友,无债不商人
骗政府,欺人民,玩女人,有钱是君子
《酒令?三拍四对》
盗一万,改一点,民族的
贿一点,捞一万,自己的
偷一万,捐一点,慷慨的
功一点,罪一万,社会的
《酒令?四拍五对》
富豪榜,纸上的,资产一两,负债满仓
荣誉榜,买来的,奖杯一堆,原罪累累
排行榜,白给的,虚名一个,消灾避祸
慈善榜,做秀的,白钱一千,黑钱成山
品牌榜,洋人的,工厂一间,西洋买办
《酒令?三拍六对》
人家贪,你不贪,同僚说你是内奸
人家捞,你不捞,夫人笑你是草包
人家赌,你不赌,背后骂你二百五
人家拍,你不拍,集体把你整下台
人家吹,你不吹,政绩就数你吃亏
人家嫖,你不嫖,群众一起造你谣
《酒令?二拍三对》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醉卧杀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客人们斗酒斗得渐入酣境,似乎要把即将消逝的两千年都喝回来。
虽然已经上演了八道活杀,梅皓明自始至终也不敢吃上几口。他的心自始至终地吊在嗓子眼上,全身渗出的虚汗让他眩晕起来。极度的眩晕让他脑袋发烫,如同置身铜墙铁壁的烤炉之中。梅皓明快要窒息而死了,却无力喊出一个死字来。
餐桌上狂吃猛喝的客人们,高喊着振聋发聩的酒令。那酒令分明是鬼阵之中传出来的剿杀令,让梅皓明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望境地。大商人忽然愤怒地站起来,雷霆万钧地指着梅皓明咆哮:
“全国商人都欠债,偏我就不能欠?全国商人都年底追债,偏你就要秋天追……这世上若没有了债,哪里还有商人?……你想讨清我的债,分明就是想活杀了我!”
大商人红脖青脸地咆哮完毕,急得其余陪客也纷纷吼叫道:
“该活杀!该活杀!”
一旁的中年女人冷笑着对梅皓明说:
“第九活杀就叫醉生梦死!要把你变冷血生物……”
梅皓明未及领悟,立即被两名助手生捆活绑了,粗鲁地扔到操作台上的圆缸里。助手迅速往大缸里倒入几大桶温热的绍兴老黄酒。梅皓明立刻被温酒连呛数口,拼命地扑腾呼喊。伴随着诡异的叱咤怒骂声,辣椒、生姜、洋葱、酱油和细盐,也被翻江倒海地倾泻入大缸之内。梅皓明立即被呛得无力再抖动一下,眼看着就要淹没在浓酒和酱料之中了。一旁观摩的大商人却奸诈地狂笑起来,语气霸道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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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7)
“我当真有钱吗?”
梅皓明痛苦地呻吟着说:
“真的!真的——有钱人!”
大商人又咆哮着问道:
“我当真欠债吗?”
梅皓明醉沉沉地应道:
“假的!假的——不欠债!”
大商人豪放地高笑起来,四周的陪客们也都哄然大笑。那乱哄哄的笑声震碎了酒缸,震碎了餐桌,震碎了门窗,震碎了梅皓明头上的八角屋顶。梅皓明猛然地惊慌起身,连连惊呼——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一道炽亮的光柱,哗地一声直直地打在了梅皓明的脸上。
白如伊冷艳高贵的脸庞,浮现在梅皓明的眼前。
梅皓明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双手在脸上来回地摩挲几下,心情就稍微平静下来,背上却满是大颗的冷汗。暖暖地照入房间的阳光,以及冷静而美丽的妻子的脸,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是一个秋天的周末上午,他又做了一个漫长的异梦。
“又做发财梦了?满嘴真的假的……这年代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分不清真假!”
白如伊随手打开了电视,看见眉头紧锁的年轻新闻主播,故作沉痛地播报新闻:在南联盟地区作战的美国空军B…2幽灵隐形轰炸机,连续发射了五枚“杰达姆”全天候制导炸弹,精准地击中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听了字正腔圆的电视新闻,白如伊满脸不屑地说道:
“美军对全世界说是误炸……谁能知道是真的假的?我偏不信!”
梅皓明尚未从异梦中完全回过神来,心中也颇感晦气。厨房里忙碌的白如伊,却喋喋不休地埋怨起世风来:她先是抱怨自己所在的医院,有位老大夫用假药治死了一个小朋友。她又抱怨铺天盖地的虚假美容广告,坑害了无数爱美的女人。她还抱怨假食品从大米、猪肉蔓延到意大利橄榄油……
白如伊还列举了鲜活的事例,说上午在超级市场里购物,遇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年轻姑娘被超级市场的保安围住了搜身,硬说是小偷冒充的假大学生。女大学生就被搜了身,搜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粉红色内衣。那粉红色内衣偏偏是劣质低价的冒牌货,把女大学生羞得无地自容,结果也没有一个所以然来。
抱怨了世风日下以后,白如伊也差不多做完了一顿简单的早午餐。当梅皓明洗漱完毕,坐在她对面准备用餐时,白如伊说出了一个结论:
“若是有钱,就不受这世上的活罪了!”
梅皓明连喝了两大口鲜牛奶,随意地回了一句:
“天天做发财梦,如今还是讨债的!”
白如伊长叹一口气,盯着蔫头巴脑的梅皓明,悻悻地说道:
“要有野心,要有胆量,还要会做假!要做一个商人可不容易——电视上赚了大钱的商人说:中国人的赢字,就是亡口、月贝、凡。就是闭上嘴巴,每月有点钱花,过平凡的生活。还说商人的至高境界就是让……全都是假话!哪个商人不疯着想赢利?哪个商人又愿意让?”
越大的商人,越有欠债的能量。
自从在那家拖欠别人巨债又被别人拖欠巨债的国有集团擢升以后,梅皓明被委以讨要债务的重任。梅皓明并不清楚幕后原因,为何安排他坐在一个与钱相关的位子上。这也算一份不好不坏的差事:好在有机会与更多商人正面交锋,体味周旋于金钱之中的快感,洞察容光焕发的商人们虚弱的内心;坏在他越发地了解到,向真正的商人讨债决非易事。只有那些垄断国有生意的豪商,敢于豪放地按期支付巨额财富。这也无非是遵循了一个天经地义的规矩——花大钱,洗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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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8)
不管怎样,梅皓明常常被该死的讨债事务搅昏头脑,周而复始地重复暴敛财富的异梦。他幻想自己摇身变为豪商巨贾,虽然每次醒来都要面对残酷的现实,而刺激的快感足以挑逗潜伏的野心。然而,他虔诚的梦想分文不值。上帝不会把钞票从北城灰色的天空中撒下来,飘在一个幻想狂的家伙身上。
现实如何呢?
秋天周末的上午,他有气无力地坐在爆出裂缝的假红木餐桌旁,嘴巴里嚼着碱过量的隔夜油条,望着妻子通过劣质小手术和失效药膏恢复柔韧的眼袋……他们隔着餐桌,面对面地坐着,难得的北城阳光照耀在白如伊的脸上。这亦真亦幻的光泽,或许刺激了梅皓明——是不是该到卧室去,做上二十五分钟的标准操?
不间断的无效讨债和不间断的暴富梦,早就弄乱了梅皓明的生活。一切都百无聊赖,索然寡味,何况结婚许久的妻子呢?一直以来,白如伊就像一个冷冰冰的接受者,对私下房事压根儿没有兴趣。当然了,白如伊向来也能够轻易地装模作样,做一个严格履行床上义务的好伴侣。
梅皓明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伸手接过了白如伊面无表情递来的啤酒,准备痛苦地喝下一大口,就让脑袋回到关于财富的现实中来。啤酒杯子快要到嘴边的时候,远处的阳台上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剧烈声响,一只啤酒瓶子莫名其妙地爆炸了。幸亏他们躲闪及时,没有被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刺伤,心里却不禁虚惊了一场。梅皓明恨恨地站在餐桌旁边,烦躁不安地诅咒起来:该死的造假商人!
虽然嘴巴里骂了商人,梅皓明潜伏在心底的为商野心,却如同火山深处的岩浆一样燃烧沸腾。在任何适宜的环境中,这淤积在深处的岩浆都随时可能爆发。
因由(1)
东南西北的债务高墙逐渐被拆空以后,地产领袖身陷银行家、投资家、投机鬼、高利贷、黑社会围追堵截的旋涡之中。狡兔三窟,地产领袖长袖善舞,连人带钱一同侥幸逃离了中国。地产领袖万万没有料想,在南非机场的地下车库,刚要长松一口气的身躯,被五把钢刀准确地扎中胆囊。地产领袖奔波疲劳的身躯,瞬间喷涌出愤怒的血浆……作为一名大商人,能够生于胆又死于胆,也算人生造化。梅皓明不禁为杀手的残酷心惊肉跳。梅皓明掐指一算,断定了地产商的命数竟然是——南方朱雀?翼杀。
豪商巨贾,宁有种乎……?
破天荒地参加了一次商贾领袖群聚的大会之后,梅皓明从心底深处迸发出一声呐喊。这种任由全球商业权贵炫耀权势,并且对世界局势高谈阔论的会议,是向来渴望追逐国际潮流的上海市首次抢到的机会。
满世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聚集到黄浦江畔:权倾一方的大国政要,在野却保持影响力的政治明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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