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让他气闷心慌,却让奇妙的姻缘闯了进来。
转眼已是几年以前的事了,来自东北的白如伊身材娇好,美得有一股逼人的冷。细小圆润的银质耳钉,以及脖子和手腕上鲜明的珠玉饰物,表明她是一个热爱装扮的女人。虽然是大和医院心脏病外科诊室的助理医师,白如伊当时的心病却不比梅皓明轻松。
不久以前,那个谎称富豪的台湾胆小商人,得知白如伊怀了身孕就毅然决然地逃回了老家,逃回到那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小岛上。台湾男人独自逍遥,轻而易举地践踏了白如伊纯美的爱情,丝毫也不怜惜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多么眷恋台湾商人口若悬河的天才,始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台湾人都能口若悬河?她多么眷恋台湾商人甜美动人的谎言,多么眷恋他豪言壮语地许诺在东莞赚足百亿家产……她多么渴望嫁给如此体面的商人,以及轻松驾御财富的男人。
白如伊痴痴地迷恋那些假相,久而久之又渴望报复自己的愚钝——她偷偷地去一家私立医院堕掉了胎儿,导致输卵管阻塞和子宫发炎沾粘,日后再也无法生育。之后,她就立下了毒誓:三个月之内必须嫁出去,凑合着嫁给某个说得过去的男子。不过,她不会告诉那个将要娶走她的倒霉男子,她是一个无法再生育的女人。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倒霉,梅皓明刚刚在悬挂着心脏模拟图的白墙前坐下,白如伊就选中了他。白如伊心平气和地判断了一下,梅皓明至少是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汉。女人的直觉又提醒她,她可以驾御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北方男子。既然如此,她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留住梅皓明。
“你没有病……”
“我有病!心慌!”
“想法太多就会心慌……”
“我想法不多!”
“嗯!你是有病,应该是……神经性心脏病!你需要观察三个月,你定期过来吧?”
梅皓明匪夷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没有迟疑。
白如伊却略微感觉到心安,趁机调侃起来。
“有人看见医生,血压就会升高,心跳也会加快,那是白大褂恐惧症……你有白大褂恐惧症吗?”
“没有!没有!”
“心脏病也是富贵病……蒋介石、赫鲁晓夫、胡适、莫扎特、叶利钦、克林顿,还有明朝仁宗皇帝……”
“若是那样,也认了!”
出生(2)
“心脏……其实就是个血泵……心脏不好,人就没有动力了!”
“为什么说这些?”
梅皓明打断了白如伊的闲言碎语,狡黠地反问一句,无意中瞟了几眼她的左耳上精致的银质耳钉。白如伊诡秘地笑了笑,就起身送梅皓明出门。她把梅皓明送到了幽暗的走廊尽头,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厌恶医生吗?”
“不怎么喜欢!白狼、黑狗、眼睛蛇我都不喜欢……不过,你不一样!”
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发情男女的打情骂俏。梅皓明也觉得有一些莫名其妙,这压根就不是他习惯的谈话风格。他为什么那么心安理得、镇定自若地与她搭腔?为什么丝毫也不揣摩她的动机?
白如伊压根儿没有想那么复杂,因为这种勾引本来就不事关爱情。在预定的时间内,她遇到了梅皓明,并且觉得他是一个像样的男子汉。她就轻而易举地下定了决心,打算嫁给无意中遇到的陌生男子,然后心安理得地诅咒该死的台湾商人饮恨余生。
无论有没有彼此盘算,爱情与婚姻都终究躲不过命运的算计。
遵照白如伊的吩咐,梅皓明定期去亏损连连的大和医院就医,诊断所谓的神经性心脏病。他们俩隔着听诊器眉来眼去,在医院的走廊里甜言蜜语……三个月以后,北城飘落了第一场大雪,梅皓明娶回了白如伊。当时,钟尚在八卦杂志刊登了穷尽编造能事的文章,杜撰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传奇。
时光流转到现在,傍晚时分,白如伊早早地回到了家。她所在的大和医院组织了颇有新意的活动,命令医生们参观了北城市第一届反腐败博览会。白如伊走马观花地应付了一阵子,也觉得百无聊赖,就抽了空隙悄悄地溜回家。
梅皓明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欣赏风头正劲的《真话真说》节目。这个在愚人节那天开播的新节目,号召人们在镜头面前讲真话,迅速地风靡中国。这倒是可以打发闲人的时光,可以无聊地揣摩哪些人讲了真话、哪些人讲了假话、哪些话是真话、哪些话是假话……
电视里,一名国家统计机构的高级官员声情并茂,侃侃而谈。他罗列了激动人心的数字,畅谈了繁华似锦的中国经济。梅皓明不敢妄断官员说了多少句真话,但是却从不怀疑两个判断:其一,置身其中不可能客观,置身其外不可能真实。其二,站在政府电视台的镜头面前,没有哪个愣头青胆敢真话真说。
白如伊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已经洗了十多分钟的手。她素来喜欢保持洁净,也素来喜欢洁净的物品与环境。即便她和梅皓明在床上交媾云雨的时候,任何引发脏乱之感的声音、光线、颜色、动作、液体、气味,都可能让她反胃乃至呕吐。当然,她尽量让洁净的癖好不去干扰他们的私人生活,尽量保持体面而受人尊敬的家庭形象。白如伊似乎不怎么喜欢电视里的新节目,语气冷淡地嘲弄说:
“如今,哪有人真话真说?天气预报不太准,GDP不太准,统计数字照样不太准……你倒看得有兴致!”
梅皓明原本就有一些顾虑,担心白如伊埋怨他失去了工作,无所事事地赋闲在家。于是,梅皓明就有一些敏感抵触的情绪,语调乏味地回应说:
“如今我是闲人,你却嫌我了?”
“所有的大人物都有人生低谷,何况我们是小人物?人生就是蝴蝶脑袋加猪身子,大多数时候像猪一样沉重平淡,也总有机会像蝴蝶一样轻盈绚烂……我嫌你什么?”
出生(3)
“你成哲学家了……”
“我不是哲学家,腐败分子才是‘遮学家’……”
梅皓明会意地浅笑了。
白如伊就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谈起了反腐败博览会。白如伊说:如今遇到了腐败爆发年,政府才破天荒地举办了反腐败博览会。本以为如此新鲜的创意能刺激人民踊跃前往,票房收入应该极其可观,电视拍摄场面也应该波澜壮阔。后来售票站门前却异常冷清,政府只好下达了严肃的指令,命令各个机构组织人员前往观看。所以,场面才壮观浩荡起来,电视台也兴致勃勃地播报说:数万名民众自发踊跃地排队观看数万件反腐败案件。
反腐败博览会的重头戏,竟是两位权力通天的高官——收受巨额贿赂的广西政治领袖,以及腐化为堕落分子的江西政治领袖。紧随其后的案件也同样新鲜:发生在厦门的特大走私案件,将八十多名官员拖下水,十多人被处以极刑。风华正茂的讲解员说:腐败分子被金钱打败了,贪污、受贿、挪用、买凶、逼债、伤人,手段触目惊心。博览会形式丰富,异彩纷呈:既有银行的利鬼、海关的蛀虫、国税的蚂蝗、希望工程的投机客、三峡工程的大硕鼠,也有特大集资诈骗案、高科技手段诈骗案、金融凭证诈骗案……人们眼花缭乱,不禁慨叹盛世中国的博大精深的腐败文化。
白如伊兴致渐浓,偶尔也说上几句发人深省的观点。
“政府号召官员年轻化,如今商人也年轻化。所以,腐败也年轻化……反腐败博览会也成了生意场:机灵的商人乘机促销防假、防诈、监控、报警的新商品;律师行忙着推广独到的服务;外地旅行团组织地方人民赴北城花钱见世面,反腐败一日游也赚了不少钱……”
梅皓明关掉了电视,长叹一口气,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问白如伊:
“我能做一个好商人吗?”
“做了才知道……我听说:做商人会上瘾,上山难,下山也难。”
“你若帮我,上山下山就容易了……”
“我自然要帮忙!我要帮这个家……”
白如伊又说:她认识的地方药厂推销员经年和医院做生意,见惯了医疗领域的腐败和暴利,便决心做一个商人。他承包了几家医院的科室,自然不把患者当病人,只当成了摇钱树。转眼之间,他也发了大财。
“他变成了有钱的商人,他的太太就买了极贵的狗——阿拉斯加原始雪橇犬,地道的纯种土狗……如今,最富的女人和最穷的女人都牵着狗!看人看不出贫富出身,看狗才能看得出……”
“必定是她丈夫牵了别的女人,她才牵了狗。”
“你尽胡猜瞎想!也不说别人做了商人,便有钱买极贵的狗!”
“你也要买狗吗?我买得起!”
“我是要买狗……买法国斗牛犬,有英国贵族血统,还有法国贵族混血。”
“你不怕脏吗?”
“狗比人干净!法国的香水调制师正在研究狗香水,以后就有人狗共用的香水了。”
梅皓明不屑一顾,略带戏谑地调笑说:
“为了狗,我也要做一个好商人!”
“你若是有钱的商人,我也要买极贵的狗!”
白如伊认真地接过了话,丝毫也不像开玩笑。
“怎么迷上狗了?”
“不知道!”
“以后,政府要收‘养狗钱’了……”
“你交得起人税,交不起狗税吗?”
出生(4)
“交得起!交得起!”
天色已晚,两人不再闲话。
他们外出寻一间云南土菜馆,随意打发了晚饭。
生意似乎不是人为的谋划。
它往往莫名其妙将人的胆量拖下水,再渐渐将人的欲望俘虏,最后将人的野心膨胀。吴有富入狱不久以后,接管权杖的申苍便蠢蠢欲动。他决定关闭一家小工厂,然后将值钱的资产变卖。这样以来,他就能把空荡荡的厂房租赁和销售出去。
蛰伏已久的梅皓明,似乎已经考虑成熟,没有跟任何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