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瀛自然是故意抬举地产商人，心里却清清楚楚：地产商人大肆变更用地规划，注定是绕过了无数道监管门槛，打点了无数大官小吏。再说了，哪个无聊的商人会对政府讲真心话呢？哪个无聊的商人会对民众和媒体说真心话呢？
财大气粗的地产商人，根本瞧不上无聊乏味的神州大学城。在中国，大学城能有什么暴利可言呢？而且，他无力募集承诺给政府的巨额外国资本，反而大肆挪用了中国几大银行的贷款。这么说来，包瀛的话自然说到他心里去了。
于是，地产商人豪情万丈地说道：
“神州大学城也好，教育事业也罢，都是来日方长嘛！中国现在需要的是钱……所以，这里要有豪华别墅城、高尔夫球场、声色场、度假酒店、生猛海鲜……城门外还要建一座伟大的标志！我想应该建一座法兰西凯旋门……你们看：商人的胃口也是可以填饱的嘛！商人的暴利也是有尽头的嘛……！”
安静地坐在后排的赵思，一直耐心地倾听前辈们谈话，俨然是一个懂事识趣的后辈。既然地产商人转过脸来朝他说话，赵思也不能做一个木讷的愣头鬼。想了一会儿，赵思就大大方方地谈了谈自己的看法：
“东方别墅城要造出皇室贵族的味道来！如今正是尊崇别墅的新时代。思想阵线解放了，意识形态解放了，万恶腐朽的封建文化变废为宝了……有些富豪推崇西方皇室贵族的生活方式，比如古代罗马、古代英伦、古代法兰西……有些富豪推崇西方新兴贵族的生活方式，比如纽约长岛、伦敦肯辛顿、香港浅水湾……有些富豪推崇中国皇帝大夫的生活方式，比如大唐盛世、康乾盛清……可是，这些别墅都已经有商人捷足先登了，倒是给您这样胸怀大业的商人出了难题呀！”
地产商人慢慢地转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盯着赵思，而后就露出了颇为赏识的神色。他挥舞着宽大肥厚的手掌，像政治家那样慷慨激昂地演说，亮出刺眼光芒的劳力士镶钻腕表，偶尔擦碰出清脆的声响。
“政府要禁止商人们建别墅！可是，别墅建设的历史车轮滚滚向前，谁也阻挡不了呀……我们不会那么狭隘！不仅要在大学城里建造数百套别墅，而且要引进五十个国家的别墅风格。既有中国古代皇室、官僚、贵族、士大夫的居住风格，又有北美、欧洲、日本、韩国、拉美、东南亚的贵族居住风格……一句话告诉你吧，我就是要建设一座万国别墅城！”
赵思赶紧接过话来，顺着地产商人的意思阿谀奉承：
“万国别墅城好！万国别墅城好！这么一比较，东方别墅城是有一些狭隘了！”
地产商人干笑了几声，而后就愤愤不平地嚷嚷：
“那些贫困无聊的学者，躲在背地里攻击我！他们说，万国别墅城是价值虚无、文化虚无、思想虚无、哲学虚无……真是恬不知耻！富人当道的年代里，穷酸的学者插什么嘴？”
坦白地说，赵思并不认为豪华别墅里能够孵化出什么皇室贵族来。如今，富裕的中国人争先恐后地做贵族，无非都是自我安慰影子戏罢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上了品味的贵族呢？哪一个富豪能够静下心来看一眼如钩的弯月呢？无非也都是生意的借口罢了，无非也都是国家原始积累的浮华烟尘罢了。
业障（3）
有地产商人在清朝帝王园林里悄悄买了土地，建造了数百座清式别墅，赚取了高额利润。附庸风雅的闲人们，在别墅区的皇家餐厅里畅饮苏格兰蓝牌威士忌，在美国式酒吧里享受火辣性感的拉丁舞蹈莎莎。中国皇室园林中的清式别墅，俨然沦为西洋文化的杂碎。
有地产商人在树林茂密的城区里建造意大利式别墅，一大片白墙红瓦若隐若现。失业落魄的女大学生租下了六号别墅，招募了近百名东北姑娘，训练为卓越不凡的专业妓女。豪华轿车载着成群结队的豪华客人，往来穿梭于豪华别墅区，大肆挥霍公用款项。姑娘们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如艳兽、如猛禽、如宠物、如奴仆……意大利风格的别墅区，俨然沦为了隐秘的上流妓院。
有地产商人在南方建造东南亚风情的别墅区。潜伏在地下的毒品走私贩子，高价租赁了隐秘的别墅区。他们将别墅区改建为小型车间，昼夜加工低劣品质的海洛因。东南亚风情的豪华别墅区，俨然沦为隐秘的毒品交易基地。
有地产商人在北城郊外的大河边，建造加拿大风格的别墅区。挥霍无度的政客和横征暴敛的商人，群居于豪华别墅区。仇恨富人又嫉妒官僚的极端分子，在月明风清之夜闯入别墅区，挥刀霍霍，残酷剿灭了十余人口。加拿大风格的别墅区，俨然沦为仇富者的练兵场。
无须大惊小怪，不过是繁华盛世的飘零败叶罢了。
说话的工夫，奔驰巴士就抵达了小圆滩高尔夫球场。球场建在一片错落有致的城市森林之中，几条蜿蜒曲折的人工湖穿行而过，高低起伏的人造丘陵和小山峰也异常壮观。他们跟随沉默寡言的白衣侍者来到私人会所，耐心细致地装备了个人品味的马基高和卡拉威球衣球具，以及Etonic新款无防滑钉鞋。
在高尔夫球场，没有哪个无聊的商人喋喋不休地讨论小球，而是无一例外地聊聊生意。心不在焉地打了几手差强人意的失意球以后，地产商人毫无顾忌地在草地上吐了一大口浓痰，而后仰起脖子喝光了半瓶电解质饮料。
“所以说嘛！只有豪华别墅可不行，还要有高尔夫球场！神州大学城要建三个高尔夫球场……我也考察了许多上等球场：美国新泽西洲的松树谷，有天然果岭和盐水湖。美国加州的柏树点，有沙丘和太平洋沿线的球洞。美国加州圆石滩，有业余球手设计的半岛风光。苏格兰爱丁堡皇家古典球场，有最古老的传统和文化，并且给高尔夫球定下规矩……我们要超越它们！”
包瀛眺望着远处的椭圆形沙坑，信心十足地说道：
“我支持你的说法！必须要有高尔夫球场，不然谁来买别墅？而且，我始终觉得中国人才是高尔夫球的祖先……有人说高尔夫起源于千年以前的荷兰，闲暇的牧童用牧羊棍打击小石头，相互竞赛距离和击中率。有人说高尔夫起源于苏格兰，苏格兰牧羊人和圣安德鲁斯城的士兵们，发明了击石入窝的游戏……都是没有根据的嘛！我觉得，高尔夫起源于中国唐朝。官僚贵族迷恋捶丸，就是将皮球击入洞穴。我有证据的！我收藏了一幅宋代贵族留下的《捶丸图》！”
地产商人使劲地挥动球杆，用力将球击向了斜前方，而后振振有辞。
“万国别墅高尔夫球场，必须博彩众长……球场建成以后，我打算邀请英国公开赛、大师锦标赛、美国公开赛和PGA公开赛的洋人冠军，都来捧捧场！万国高尔夫球场的收费，将来要超越日本球场，挤进亚洲第一名……一切向新兴资本家敞开怀抱！一切向利润滚滚的生意敞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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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障（4）
作为一个不断挤入上流圈层的商人，赵思的心里是清楚透亮的。地方政府需要卖地求财，地方官僚需要政治品味，地方城市需要支撑门面，豪商巨贾需要圈地占田。如此以来，小小高尔夫球竟是魔力无边的生意筹码，没有比风头正劲的高尔夫更美妙的幌子了。打着高尔夫的幌子，商人们圈占城郊土地，浪费乡村良田，砍伐防护森林，侵占历史遗址，涂抹河流山川，调弄自然环境。
眼下，轰轰烈烈的高尔夫建设热潮，在中国各地争先恐后地上演。近千家高尔夫球场犹如雨后春笋，名次仅仅落后于美国、日本、加拿大和英国。然而，又有多少商人赚到了真金白银呢？数量众多的高尔夫球场质量低劣、粗俗简陋、亏损不堪，犹如日本地产业泡沫时期的高尔夫陷阱。没有多少商人甘愿花费重金维护球场，大量消耗的水源就足以让吝啬的商人们心疼不已。
既然如此，那些喧哗浮躁的商业舆论，无非都是台面上的说辞罢了。好不容易掠来了大宗土地，任何头脑清醒的地产商人，也不舍得建造货真价实的高尔夫球场，让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们在草坪上随地吐痰、随口粗话、随意打情骂俏吗？
既然谈到了生意的本质，商人们太容易达成共识了。所谓的高尔夫球场，往往都是凄凉寂寥的绿地点缀罢了，而真正巨额的暴利来源于劣质高价的别墅群落。
显而易见，一切都是暴利生意的诱引。否则的话，神州大学城也不会悄悄地改头换面，变成了奢华的万国别墅城和万国高尔夫球场。赵思当然理解地产商人的心计，也不时地溜须迎合。
“有人说，高尔夫球就是中国商人的绿色鸦片！他们一定是不懂球……日后，他们来到了万国高尔夫别墅城，当场就会自己掌嘴！”
“要真是鸦片就好了！沾上了就甩不掉了……让人们沾上了就甩不掉，就是最赚钱的生意了！那个最富裕的美国资本家凭什么呢？就是因为全世界都沾上了他的软件，反而就甩不掉了嘛！所以，他的软件就像鸦片一样！”
“鸦片好！鸦片好！好生意，就是要让客人上隐……！”
“前不久，那个北美风格的别墅交工了，屋顶就哗哗地漏水。人们花了大钱买别墅，就蜂拥过去讲道理……漏水了可以修嘛！那么多人还没有房子住，他们也太贪婪了！”
“倒不是怕人民告！主要是怕人民闹！”
“告了也没有用呀！哪有法院替人民说话的？闹了也是白闹！中国人向来都是各闹各的，闹着闹着就要内部互斗了，拧不成一根绳！”
“那个香港大商人也建了豪华公寓……屋顶倒是不漏水，可是楼板却裂开了缝隙，墙壁也偏偏是歪的……我们都是讲信誉的商人，比香港商人要仁慈多了！”
“政府搞宏观调控，说经济发展要又快又好……可是，官员和商人都是极忙的！一不留神就只记住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