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我这种傻瓜。
柳园这个小站你一定十分熟悉。白天,这个小站还算热闹,卖东西的挺多,可到了晚上,所有店铺都打烊了。楼房并不多,也不够高大,挡不住戈壁的风,就感到格外的凄凉,就只能回到候车室。我要去往吐鲁番,最早一趟车也得23点30分。这就是说还得熬过两个多小时。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打发光阴,只是光线太暗无法看书,这让我苦不堪言。
当我回到刚才坐过的长椅子时,我发现有好几个服务员围着放在那里的沙棘指指点点。
她们中居然没有人认识它。这使我深感意外。她们问我拿这个干什么,有什么用处。我有心逗逗她们,就让她们猜猜看。她们一个个评头品足。有的说这玩艺一点用也没有,有的说不可能没用,没用哪能带着呢?他们都按着各自的人生经验去判断去猜测。精明一点的人说我带着这玩艺一定有药用。这一说法得到了在场人的公认。但是,它能治什么病呢?
我如实告诉她们,不是什么药用,我带着它就是觉得挺好看的,带回去摆放到客厅里效果极佳,风格非常独特。而且,这是从柴达木带回来的,这本身就很有价值。我这么说,她们难以相信,一个个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我。当她们听说我要带着它去新疆然后去西安去北京最后带回沈阳时,她们惊讶极了。当时,我很想给她们讲讲火柴的故事,我想告诉她们什么叫有用什么叫价值。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把它带回沈阳。我不知道那么遥远的路途会出现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能够带回去更好,带不回去扔在半途也没有什么。因为我当时带着它完全是凭着一种心情。
其实,我在戈壁滩把它折下来时也没有什么目的。车很方便,想什么时候停一下就什么时候停,车上也有位置放这枝沙棘。我把它带回青海石油局的宾馆时,我也没有想到日后要带上这个东西去走那么漫长的路途。这在当时我是不敢想的。有那么多的路程等着我,这期间得倒换多少次车?这么大个玩艺又无法放进包里,只能用手擎着。就是说,我得用一只手专门擎着这个玩艺一直擎回沈阳。迢迢万里擎着一个树枝?连我自己都觉得未免滑稽。
我把这枝沙棘摆放在宾馆的桌子上,用一只水杯盛点水,插上它,立着放,竟然有着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所有进到这个房间的人都为之吸引了。他们都对它发生了浓厚兴趣。
同房间住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沉默寡言,连句必要的客气话也懒得跟我说。这使我感到很是别扭。忽然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谈到了这枝沙棘。他的表情很是生动,他说,他没有想到这东西摆在房间里会这么漂亮。他说这个东西他看得太多都看腻味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装饰价值。他还说他一定也要采一枝带回去摆到他家的客厅里。你知道,人与人之间没有熟悉的时候,彼此放在一块小小的空间里都不得劲儿。要化陌生为熟悉其实既十分简单又十分艰难。需要有个起因,而沙棘就是一个最好的起因,它是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17)
那天晚上,正是因为沙棘这个桥梁使我们谈到了深夜,彼此就像一对老朋友倾诉衷肠。
年轻人是青海石油局的一位技术员,父辈是上海人,他就生在柴达木。他说到他所经历的艰苦生活,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
有一年春天,突然遇到一场大风雪。他们的汽车在翻越当金山口时抛锚了。你知道当金山口是去往柴达木和格尔木的必经之地,只要一遇到风雪,那条公路就得被雪覆盖,神仙也无法行驶。技术员说他们车上有6个人,都被突然而至的大风雪冻得缩成一团。如果不找到营救的车,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得全部冻死。因为这种天气误车,常常一误就得七八天。
他当时年轻气盛,自报奋勇去找车然后回来搭救车上的人。他就这样踏进了漫漫风雪中。
他翻越了当金山口,发现那边也误了几台车。有经验的司机在这种天气是绝对不会开车的。他说了多少好话也没有人肯过来搭救他们。其实,这种时候人人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在风雪中走了好几个小时,总算走进了路旁的一间小房子。这里是道班工人的住处,一个老头长年累月在这间狭窄的小屋子里伴随孤独打发岁月。他一进这个小屋就立刻惊呆了:这间不足10平米的小屋挤满了人,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他好不容易像根锲子一样钉进去,才把门关上。
屋子里生着炉子,温暖极了。满脸的雪水化了,流了下来。他说他当时没有擦,就那么呆呆站着,心中惦记着依然在风雪中挨冻的同事们。他说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就这么站着过了一夜。满屋子的人也都这么站着过了一夜。又饿又累,好在兜里带着烟。当他掏出火柴点着烟时,他发现人们用那么一种贪婪的眼光瞅他。有一个挨近他的人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火柴盒跟他商量要出10块钱买。他不卖。那人说出100元。他还是不卖。那人急了,一家伙拉开了羊皮袄,在那翻卷的羊毛丛中掏出了厚厚一沓100元面值的人民币拍在他的手中,就是要买他的火柴。他说他数了那盒火柴,一共也不过10几根,而这一沓子钱少说也有3000元。10根火柴值3000元?这家伙疯了?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惊。那人说你嫌我没有钱,瞧不起我是不是?那人是做买卖的,他的装满货物的车因为天冷而灭火,只要有火柴,他就可以把车发动着,他要调回车头,再也不干了。他说这种罪遭不起。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无论他掏出多少钱来,他都不卖。他想得是他们的车误在山那边,等到雪停了,他还得用火柴点着柴禾把灭火的车发动着。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火柴的重要。那人问他究竟多少钱能卖,他说多少钱也不能卖。最后,他还是没有卖。
他讲完这个故事,就睡着了,可我好久没了睡意。也许你听到这种事情很多,已经不觉新鲜了,但是,对于我,却是闻所未闻。我由此想了好多。我想得都是有关金钱有关价值的东西。在特定的场合,就有着特定的价值观的。
也许正是这个故事,才坚定了我要带上这枝沙棘的决心。我要把这枝沙棘带回家,就摆放在我那装修一新的客厅里。我的装修格调是白颜色的。配以这支白调子的沙棘肯定独具特色。对了,我得告诉你,我有一个极爱挑剔的妻子。她在穿戴上在收拾房间上都追求一种与众不同的格调。再好看的衣服,只要她在街上看见别人穿了她就坚决不再穿了。当我们的新居装修好之后,她常常为了一个窗帘跑得筋断骨折。问题是她总也选不到一个可心的,因而我家的卧室至今也没有窗帘。她在房间的摆设上就更是穷毛病了,花瓶她总也选不中,她要求的风格是那种既有古文化又要有现代的洋味儿,好容易看中一个,价钱太贵她也不能买。
真是老天有眼,到底让她买到了一个花瓶。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麻烦,她买不到称心如意的花。
她嫌市面上卖的花太俗。她要与众不同,要“嘎”的。我本来是那种极不讲究的人,慢慢地在妻子的影响下也学会了讲究。我在决定带上这枝沙棘上路时,不能不想到妻子的态度。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我相信她会得到一种意外的惊喜。因为它符合她的标准:“嘎。”
如果仅仅是为了讨好妻子,我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一直把它带回家的。我之所以能把它带回家,主要是在途中,沙棘给我带来了诸多好处。我还是从那个柳园等车的夜晚接着说吧。
围观这枝沙棘的人一点点多了起来。这时候,候车室里出现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氛围,我自然成了中心。我的这一举动在他们看来过于特殊,所以我轻而易举就唤起人们的好奇,而我则在人们的这种好奇中获得一种友谊。这无疑具有了公关意义。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
事实上,当时柳园小站的服务员们帮了我的大忙。她们在列车进站时,将我介绍给列车长,并一再嘱咐给我解决一张卧票。车上等卧票的人很多,在过道里排了长长一个队列,而列车长一眼就瞄住了我手中的沙棘,笑眯眯地让我过去,问我这是什么,拿着这个派什么用场。我不敢瞎说一气,就说回去做盆景。车长就笑着说我挺有艺术眼光的,就问我做什么工作。车长管作家叫记者,他也就管我叫记者。看出来他很想跟我唠,只是因为后边等着补票的人太多了。他第一个给我办理了卧铺,而且居然还是下铺。当时我一手擎着沙棘,一手攥着卧票,在非常拥挤的过道间侧着身子通过。我得格外留心脚下,因为过道处都被躺着睡觉的人塞满了,稍不留意,就会踩着人。跨过了这么多不讲究尊严的人,我的庆幸感越发浓了。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18)
当我终于找到属于我的铺位,结结实实地一落座时,松软的身子骨就像被一股突然涌来的暖流托浮起来了,在哐哐行进的列车声中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惬意。于是,自然而然就要感谢柳园站上的服务员,就要往车窗外探头,往已经晃过去的地方瞅。一片漆黑,没有比这时候更黑了。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亮处,我也弄不清了那是不是离去的柳园小站,应该是的,就是不是,我也会把它当做小站上的灯光,瞅一眼,就心里发热,就觉得窗外这空荡荡的大戈壁的夜晚充满亲切感。
心里踏实了,反倒睡不着了。于是就总冒出这个念头:要是我没带这枝沙棘呢?
我对沙棘有了感激之情,我知道该珍惜它。可是,行李架上,座席下边都被包裹塞得满满登登,一点缝隙也没有,我找不到地方摆放,就只有放到自己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