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陈旧的木壳都看得见。阿卡里极其小心地打开盒子,好像害怕那个盒子会碎在他手里似的。
马尔科姆看到盒子内部有绿色的毡布衬里,还有用来摆放棋子和骰子的一行行空间。阿卡里把盒子放在身边的座位上,从里面取出一个装骰子的盅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手上。骰子是用象牙雕刻的,颜色洁白,非常精巧而有光泽。
“在到你的公寓之前我们有整整20分钟时间,”阿卡里边说边在手心里拨弄着骰子,“来一局游戏如何?”
原来是15子棋。马尔科姆霎时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卡里的名字听上去似曾相识。他在普林斯顿大学校报上看到过阿卡里的名字,他是个15子棋天才。他曾经拿过几次全美冠军,而且还组建过一个俱乐部还是棋队什么的。
这棋戏虽然不是橄榄球这种马尔科姆擅长的东西,但到底也还是个游戏。于是马尔科姆回答:“我不知道我还记不记得怎么玩,但我可以试试。”
不过他随即想起了阿卡里刚刚说过的话,连忙问道:“我有一套公寓吗?”
“说是公寓可能稍微有点夸张。”阿卡里回答道,同时把象牙棋子整齐地摆好。“和你在这里需要面对的其他事情一样,你要经历的更多的是一个学习过程,而不是享受生活。不过你会很高兴地知道,有人为你付房费,租金不会花你的工资。”
“我还有份工资么?”马尔科姆略带嘲讽地问道。
接下来的几局棋对马尔科姆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之后他被送到了自己的公寓。这是一间100平方英尺大小的屋子,在一幢马尔科姆见过的最丑陋的三层建筑的二楼。这栋楼夹在一个汽车修理厂和一家便利店之间,前面入口处有一排铝制的邮箱和一扇铁栅门。楼里没有电梯,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因为如果真有一部的话,马尔科姆可能也不会太相信它的安全性。墙壁和走廊的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石灰片和就要剥落的瓦片,至少有一半的顶棚镶板都露出来了。
马尔科姆的“公寓”内部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墙上新近刚刚重新漆成了米黄色,这让他想起了被煮得有点过的鸡蛋。地板上铺着榻榻米,有一个墙角还有一床又薄又小的日式睡垫。浴室门边有一张木桌,但是没有椅子。而且到近处一看,马尔科姆发现上面的抽屉居然是用油漆画的。浴室比飞机上的卫生间还要差点,不过至少还有西式马桶和淋浴设备。正因为这卫浴设备是西式的,旁边的墙上还有对它的使用说明,文字是用日语写的,边上还有图片辅助说明。
屋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厨房,也没有电话。热水是有,但是马尔科姆得先让浴室里的龙头开着,然后跑到走廊里去点燃煤气。不过至少屋里还有一扇窗子,往下可以看到便利店。如果马尔科姆踮着脚尽量往外探出身去,他可以勉强看到大阪闹市区的霓虹灯光,大约在四五百米以外。
马尔科姆实在是太累了,没有气力再去想他对这屋子有多失望。他甚至于都懒得脱掉身上的脏衣服,只是随便把包扔在一个角落,然后就躺倒在了睡垫上。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薄薄的垫子下面生硬的木地板,不过倒也没有难受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在更恶劣的条件下睡过觉。在普林斯顿大学的训练营里,他曾经被迫睡在储藏室里打翻了的柜子上,而且那可是在一整天训练之后,骨头都快散架了的情况下。所以和那时比起来,现在就像是在天堂了。
他盯着天花板,一边静静听着这个陌生城市里陌生的声音,一边回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真的在日本了。眼下的情况他是绝对不可能预见到的,他原以为自己会在东京直接为卡尼工作,向他这样一位顶级玩家学习国际金融的技巧和奥秘。但是现在他却在大阪,和一个瘦瘦高高有一半日本血统的15子棋天才成为了搭档,而这个人竟然是比他高两届的校友。不过阿卡里看来还是一个不错的人,他告诉马尔科姆能拿到多少薪水的时候,好像自己都有点尴尬。马尔科姆还以为400万日元是很大一笔钱,而阿卡里则提醒他想想汇率。这笔钱折算起来相当于万美元,刚到他预想在华尔街第一年可能拿到的收入的一半。而且阿卡里还告诉他,大阪是世界上消费水平第二高的城市,仅次于东京。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只能住在这么差的公寓里,躺在一个只有两件叠起来的T恤那么厚的睡垫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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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阪伊丹机场(5)
不过马尔科姆倒并不很在乎钱,还有这公寓或者是睡垫。不到一周以前,他还坐在JP摩根公司肯德里克的办公室里,谄媚奉承,恭恭敬敬地听这个混蛋喋喋不休地拿复印机和头年分红说事。
无论如何,他还是逃脱了重复别人乏味生活的命运。
六:东京,现在(1)
除了使用说明是日文写的之外,面前的控制板在我看来就像波音747的仪表盘一样。小小的房间也给人一种驾驶员舱的感觉,不过墙面都是装饰过的,地面也铺着发亮的黑色大理石,打磨得非常亮眼,和天花板荧光灯的光泽交相辉映。
我的座位在轻微地震动,身下类似坐垫的材料被电热到刚好和我的体温一样。我仔细观察了各个旋钮和按钮,根据日文说明上小小的图片找到了DVD播放机的控制键和CD转换器,另外还有一样要么就是有精密遥控的坐浴器要么就是微型喷泉。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看来有希望的红色按钮,然后用两个手指把它按下,随即传来一阵熟悉的马桶冲水的声音,不过却好像是从大理石地面上返回过来的。我费了整整一秒钟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声音也是人工合成的,就跟这个意识超前的房间里差不多所有东西一样。这个太空时代卫浴系统本来是静音的,冲水的声音是单独外加的,就是为了照顾像我这样不放心的老外。
几秒钟之后,我看到马桶座位的罩子自动合了起来,并且为下一个使用者做好了准备。我摇了摇头,为这东西惊叹不已。我一直都坚信可以从一个民族使用的厕所看出很多关于它文化的东西。在欧洲,厕所不过就是在地上挖个洞,实际上象征着这片大陆还深陷在过去。而在美国,人们用的是结实的槽,还要用非常强劲的水流来冲洗。没有什么装饰和光泽,只有实用。而在这里,在东京,厕所都是先进科技的美妙产物。这是一个快速走入未来的社会,而他们的这个将来冷漠而寂静。
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压力减低的嘶嘶作响,还有细微的灯光和声响的变化。我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一间地方很宽敞但灯光微暗的酒吧的一角。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都是橡木色调,躺椅和铺有垫子的椅子都是暗红色的皮面。一共有10来张点着蜡烛的桌子,大部分旁边都坐了人。吧台本身就有一面墙那么长,是长方形的透明玻璃结构,安装在里面的六只蓝色卤素灯泡把它照亮。房间的远端有不大的一块铺着地毯的舞台,两侧都有巨大的黑色音响。现在舞台的主人是一个三人组爵士乐队,用的是一套装饰得很漂亮的鼓具以及一些合金和铜管乐器。他们中有一个个子很高、金发飘飘的白人女孩,吹奏的是铜管萨克斯风,那个矮胖的黑人男子则弹着低音吉他。最后一名成员是一个最多不过19岁的日本男孩,站在钹、小鼓和大鼓后面。金发女郎轻轻吹奏着萨克斯的时候,音响还没发出什么声音。但随着日本男孩用镶着象牙尖的鼓棒把钹敲响,房间里的声音爆发了,整个酒吧都摇晃起来。
我往前迈出步子打算穿过房间,但身体却对低音吉他厚重的韵律产生回响。日本人不仅拥有先进的卫浴技术,还拥有对爵士乐的痴迷和狂热。尽管爵士乐是地地道道的美国艺术形式,但是它却受到整个日本民族的喜爱,你很难找到一个手里没有收集一堆爵士乐CD的日本人。事实上有很多音乐史学者认为在70年代,就在美国爵士乐产品销量暴跌的时候,正是日本消费者让这种艺术形式存活了下来。我曾听说这样一种说法,日本人深深为爵士乐韵律中内在的那种类似数学的精密性所吸引。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对于深深痴迷于西方世界的一代人来说,爱好爵士乐成为了他们很自然的选择。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在点缀着霓虹灯的东京街道上,爵士乐酒吧就和按摩院和情人酒店一样随处可见。
我小心绕开桌子,穿过昏暗的酒吧。这里绝大部分顾客都是年轻人,年龄大约在18到30多岁。大部分男人都穿着夹克和翻领毛衣,大部分女人则身着价格昂贵的品牌上衣,颜色一般都是黑色,质地柔软,常常会展现出肩部的柔滑曲线或是锁骨部位。这里看上去完全就像是纽约、波士顿或是芝加哥的爵士乐酒吧,只不过这里所有人都是日本人,而且都在抽烟,抽的有雪茄、香烟、小雪茄烟,甚至还有烟斗。所以毫无疑问,这里的通风设施肯定和卫浴设施一样精巧。
我朝着舞台走到半路,突然注意到视野边缘有一只手举了起来,原来是戴维·布朗森。在这里要找到他其实很容易,因为除了我和舞台上的女孩,他是这里最后一个白人。他面色苍白,身体超重,戴着厚厚的眼镜,留着一头暗棕色的头发,其中有厚厚的几缕差不多垂到了前额,这倒是可以让人不那么注意他的圆鼻子。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并没有扎在灰色的长裤里,身旁空着的皮椅上甩着一件西装外套。走到他身边的途中,我注意到桌上已经有两个空杯子,而第三个杯子此刻正在他左手粗厚的手指间摇晃。
布朗森把自己的外套挪开,拍拍猩红的座椅,示意我坐在他身边。他凑过来握手的时候,我们的膝盖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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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东京,现在(2)
“我听说过你很多事情,”他说,算是在向我问候吧,“马尔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