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谈了。他几次张嘴想呼“肖庭长”,但一看他那猪肝脸,就知道是乙醇仍在兴风作浪。其实昨晚他也没喝多少酒,且喝的是“龙虎斗”,自己还替了他三“泡”,怎么就醉如死猪?对了,这肯定是谢亚心暗中捣鬼使然。这该杀的谢亚心!
他又“瞻仰”了一会肖仁的愁相,无意中从壁镜里发现了自己的尊容:脸盘圆圆的,鼻子扁扁的,眼睛眯眯的,嘴巴阔阔的。这一圆一扁一眯一阔扎堆组合起来,就酷似一个动画形象——忍者神龟!若手中再擎个意大利馅饼那就更形肖神似了。他自我欣赏着,很得意,扮了个鬼脸,愈发觉得自己灵气充溢,相当可爱……
“把牛撼叫上来。”肖仁突然命令道。
柳添为之一振,领导在闭目思计啊!但他那闷哑的声音像是从阴森的坟窟里发出来似的。柳添清楚,这是喝“龙虎斗”的结果,若是喝“龙凤斗”——黄酒里掺啤酒——情况就好多了!
他仍侧棱着身子挪出门去,小心带上,心下窃喜:“哈,叫上‘牛老干’来,又有好戏看喽!”
闭目养神的肖仁终于眼睁眉展,他似乎从“早也愁,晚也愁,一直愁到白了头”的谶语中解脱出来,在烦恼的煎熬中筹划出了对策。
是的,他还是有底气的。年前为了争夺党组成员的虛位,经高人指点,他才从楼西头搬到东头来。
这高人就是牛撼的爷爷,名叫牛蒙天。其自幼好扶乩,善蓍蔡;对祖传的《易经秘解》日习夜研;什么地理风水、仕途祸福九算十准,慕名而来者络绎,被乐于此道的人称为“牛天算”!
这“牛天算”到庭一看,便道:中国古规,东为上、北为尊。这西头为下,且正南恰冲一食品厂的黑烟囱,犯了大忌!福禧不至,怕砸;金帛不来,怕燎;乌纱远遁,怕烧。肖仁一听,就冲那黑烟囱骂道:“狗X的谢公鸡,是你毁了我呀!”便急三火四地搬到东头来。
虽然他挪了办公室,垒了影壁,挂上照妖镜,还特意从乌龙山背回了一块镇海石压在了楼顶,且左右打点,上下通融,忙活了半年,却没能如愿。副院长牛壮就暗道透风:“你的力度还不够!”肖仁便叫苦不迭:“还不够?光‘老头子’就送了一大摞呀!”
他正想着,门*,进来一位年轻男子,铃铛眼,仰脸问道:“你是庭长?”
“有事去一楼办。”肖仁听此问法非常不爽。
“都不管,叫我找庭长。”
“什么事?”
“我要告状!”“铃铛眼”的脸一直仰着。
“你告谁?”
“告俺媳妇。”
“她怎么了?不让你动?”
“不是,她对我不忠,背叛我!”
“你有证据?”
“有。”
“啥证据?”
“孩子就是证据。”
“孩子看到你媳妇和别人胡搞了?”
“不是,他才一生日。”
“那,他怎么证明?”
“看模样呀!都说不像我。”
“像谁?”
“像的人不少。”
“噢?不少?都像谁?”
“都说像俺爹,也像俺叔,还像俺小舅子……”
“你没问问你爹?”
“俺爹偏瘫。”
“偏瘫?只要那里不瘫就作业!你叔呢?”
“他倒不偏瘫;但三年前出了车祸,两条腿都截了,拄着双拐呢!”
“截了两条腿?就怕第三条腿不老实。”
“可不,都说剩下一条更兴腾!”
“他承认了?”
“他死活不承认!一问拿起拐就打我。”
“你小舅子呢?”肖仁来了兴趣。
“俺小舅子没瘫,也没截腿。”
“那他嫌疑最大!”
“但他媳妇闹离婚,他想不开,早疯了。”
“他一疯,哪里都疯!说不定……你儿子还没疯吧?”
“没疯,他光哭。咋?还遗传?”
“那当然!鳖生鳖,羊生羊,兔子生不出狼。还像谁?”
“还有……照你这么说,他们都是‘犯罪嫌疑人’了?”
“那是!”
“那,咋办?”
“好办!你回去问你媳妇,孩子是谁的娘有数。”
“问了,她不说,光骂我!一问就骂我土鳖,还骂……”
“还骂什么?”
“还骂……说孩子不是我的,她是叫狗X了?”
“那就问他们。”
“单个问?”
“不单个问,你还叫上堆问?你当是过年,去吃团圆饭?”
“他们都打赖咋办?”
“做亲子鉴定,抽他们的血,看看是哪个狗杂种干的。”
“对,抽他们的血!俺媳妇还骂我土鳖,我就是王八,也要把绿帽子给他们戴上。”
这时,柳添带着一位憨憨壮壮、身穿警服的大个子走进来:“肖庭长,牛……庭长来了。”这憨大个就是牛撼。因其叔是牛壮,连肖仁都不敢小觑!他管报表,差错百出,周一例会却屡遭表扬;他结案最少,却说他净啃疑难大案;他管现金,钱一包,帐一堆,从没平过账,却被称为“红管家”!柳添明白,在北斗法院,对这号人物是毋庸置疑的,你置疑也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奉承的好!
“咱……都齐了。”柳添看了“铃铛男”一眼,“你先出去。”
“我还没鉴定呢!”“铃铛男”不走。
“你鉴定什么?”
“鉴定俺儿呀,看他是谁的。”
“不用鉴定了。我问你,你孩子的眼睛像不像你?”
“您别说,他管哪里不随,就这点随我!”
“你儿随得好!你就这么个‘亮’点,单就随了。保证没差种!”
“真的?”
“百分之百!你这双眼睛难得,举世无双,世界唯一!我说错了管换!”
“那我……就不用鉴定了?”
“不用了。我给你鉴定了,一眼定父子!你爷俩叫瞎汉摸摸,也没差!”
这男人一走,牛撼说:“你真能忽悠!”肖仁直起腰,扫了“哼哈”二将一眼,才说:“今天有人来报到……从现在起,字我签,人我管,车我派,包括摩托车。对他们的一行一动随时报告!听明白了?”
柳添机灵,忙说听清楚了。牛撼却问:“刚才你说的,还做会议记录吗?”他掂着手中的记录本。肖仁气得两眼发蓝,心里骂道:“野X操的!贼精的牛壮怎么造出这么块蠢货来!”
柳添忙说:“咱仨说的就不用记了;肖庭长不是多次指示过嘛!”后一句明显带有责备的口吻。
肖仁把铅笔一扔,吩咐柳添:“你对司机个别交代一下,楼下用车,必须把里程数、去哪里、办啥事、吃的谁、说的啥……统统给我报上来。不听的,哼!”
“小铁鞋伺候!”牛撼猜道。
“想得美!”柳添揭密,“叫他们屎壳郎搬家——滚蛋!”
肖仁“哼”笑了一声,却问:“把姓程的……叫上来谈谈?”两位干将见领导垂征意见,受宠若惊,又十分为难,柳添就说:“他是中立派,又是*,可以谈谈,扩大统一战线,省的他和……”
“好,叫他上来。”肖仁便思考着“谈辞”,既要让他听出自己对他的信任,又要让他明白远离郑器的好处;但肖仁的中枢神经由于乙醇的作用已无法集中思维,偶尔闪过脑际的好词儿,唯恐忘掉急忙记下,但一眨眼,记下的词儿也全然不识,因为乙醇不但麻醉了他的思维,更束缚了他的运动神经——他的手经常处在一种麻木的僵硬和神经质的痉挛中……
“肖庭长,”门*又是柳添的笑脸,“他不上来,说有事。——其实来人是他战友,没啥事,净说狗。“
“说狗?哼,越老的越熊!”他把玩耍的铅笔“叭”地一扔,“再耍熊就滚蛋,撵到南洼法庭去,叫他一周也见不着老婆毛!”
柳添听罢,默默地带上门来,就乐颠乐颠地回到了西头办公室,望着闫党村食品厂的黑烟囱击桌喜道:“对,滚蛋;叫他们统统滚蛋!”叫他们怎么“滚”呢?他的眼珠儿一转,忽然想起了“熊点子”律师熊文怀,那可是调词架讼的高手!对,就叫他办!“哈哈,等着瞧吧,好戏就要开锣喽!”
第六章 接风酒变成“鸿门宴”(1)
马户法庭的大院里正乱作一团的时候,一辆轿车从县法院出发,向马户镇驰来。
车内的气氛有点儿沉闷。一位年轻人静静地望着窗外。他棱角分明、线条粗犷的面相给这张青春的脸庞凭添了几份老成;窗外虽是田畴畇畇,春风剪绿,一派生机,但他却满脸沉郁。“法院是玩人的!”肖仁那诡秘的口吻又浮上他的脑际。这是他首次见肖仁听到他讲的第一句话。他感到憋闷,遂把车窗旋下一点儿,料峭的飔风令他一振,他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
他憎恶这“玩人”的警句!他清楚,这“玩人”,不仅要玩原告、玩被告、玩律师,更重要的是要玩好同僚;内部的玩、玩人的人之间的玩才是真正的玩!这种玩,表面风平浪静,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是黑枪暗箭,刀光剑影。他曾被人“玩过”,因而时时感到这“玩”的压力!对此,他睥睨蔑视而且不齿!他认为,这是对人性的歪曲,对人间真情的亵渎,对纯真友谊的玷污!
“小郑,又在想什么?”单印突然问道。
“没想……瞎琢磨。”郑器忙收回目光,望着一脸严肃的单印拘谨地笑了。他十分佩服单印在“舌战”时,从不谔谔争辩,而是訚訚论说;更佩服他遇事咄嗟立办,从不故意逋延。他更推崇单印的那句名言:心正脚正案则正。法律圣殿,不容纤尘!法庭是什么?是让好人出气,恶人出丑,扶正压邪,惩恶扬善的所在!法官是什么?是手执尚方的钦差,耳藏如意的大圣,专吃恶鬼的钟馗,视法如命的包拯!
然而,太阳不尽灿烂,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