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再次翻炒过。 马俊仁说,王军霞婚礼时邀请了他,他去了。 作者说,这件事当年新闻媒体都报了,我想听你对这件事的真实心理。 马俊仁说:你想听什么话? 作者说:大面上话、私下话、心底话我都想听。 马俊仁抽了两口烟说:大面上的话,当年记者就问为什么来参加王军霞婚礼?我说,王军霞是我学生 ,她的婚礼我该来。过去是有矛盾,可哪个父母跟儿女不口角?哪个父母能跟儿女记仇?你女儿要是跟你生气离家出走,她就不是你女儿了?记者当时还问起1998年的那段人和事。我说,我跟王军霞是师生角度,这个我讲清楚。其他人什么角度、什么名义与我无关,我不加任何评论。 作者问:那你私下话是怎么说的? 马俊仁说:私下话是气话,肯定是说这些孩子那年太没良心之类的。还有,就是被别人利用。这些话都过去了。我想王军霞1994年那段事后,肯定也没少说我的气话。一家人吵起架来气话最多。普通人家吵架没人管你,马俊仁和王军霞吵架,大家拿你做新闻鼓着劲儿让你们多吵吵。 作者问:那你对这件事的心底话呢? 马俊仁硬撑着腰挺坐在那里抽了好一会儿烟,说道:先说第一句吧,王军霞举行婚礼不请我去,肯定就不圆满,我想她也要请我去。 作者透过烟气看着他,停一会儿又问:第二句呢? 马俊仁伸手弹了弹烟灰,眯着眼往过去狠狠想了一下:第二句我都给你说了吧。那次车祸后,我想我可能要死了。我想过,真要临死前,很多人来看我最后一眼,要是床边这些人中没有王军霞,那我真有点难合眼。 马俊仁说完低下眼很深地喘了一口气。 作者安静地看着马俊仁。 这真是父女两辈人恩怨交织的故事。 马俊仁又叹了几口气,对刚才的心底话做了一番诠释:别人家的孩子对你不尊重,骂你一句,你不会气得太厉害。自家的孩子要是唾你一口,够堵你一辈子的。他又添了一句话:王军霞那些年好赖算我最争气的学生啊。 作者在想像王军霞读到这些话时会有什么感触。 作者紧接着问又一个尖锐的问题:老马,你认为你有什么缺点? 马俊仁想都没想便回答:我文化少,没上过大学,经常说话粗,有时候急躁了脾气大,方式方法不够全面。 作者看着马俊仁,觉得他说得很实在。他没有那些文雅周全,激愤起来也少不了骂人的话。但是,作者却对这位粗线条的东北汉子充满喜爱。马俊仁不做作,不应酬,是个好交往的人。 作者继续用带有终极性的尖锐问题对马俊仁的人格进行最后的透视。 作者问:你这一生有过对不起人的地方吗? 马俊仁立刻回答: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我没坑蒙拐骗过,我没害过人。他抽了几口烟,又添话道:我根本就没学会害人。一天到晚忙前面的事都忙不过来,自己背后的冷枪都没心思防,哪有心思琢磨害别人? 作者对马俊仁一生的人和事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了解,知道这一点所言不虚。  
2008:中国人马俊仁(6)
作者又把问题向前推进了一步:那你有没有什么歉疚的地方,就是你觉得对哪些人、哪些方面有过亏欠? 马俊仁叹气了:要说亏欠,真是不少啊。你说这些年全国对我马俊仁期待多高,可我好多都没达到。奥运会金牌一个也没替中国拿过。他说着连连摇头:欠得太多了。 作者这时便又想到在本章开始讲到的马俊仁的一个特殊情结。他像一切对本民族有所贡献的人物一样,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民族的儿子。他如若做得多了被肯定得少,甚至被抹杀被否定时,他会冤屈。可当他觉得自己做得离民族与社会的期待有距离时,歉疚心理在所难免。民族和社会是对他们进行赏罚的至高无上的父母。 作者还要问及一个墓志铭式的问题。很多杰出人物都会在自己死后的墓碑上留下文字。也许这样提问会让马俊仁感觉不吉祥,便变通地问:老马,如果在你的名字前加许多称号,譬如世界一流的田径教练马俊仁,又譬如辽宁省体育局副局长马俊仁,又譬如当代名人马俊仁,反正可以给你加各种称号,譬如创世界四项田径纪录的教练马俊仁,等等,如果让你选一个称号,你选哪一个? 马俊仁随便想了一下,说:就“中国人马俊仁”行了。 这个回答实在很马俊仁。正是这个回答,使得作者最后确定了本书的书名。中国人马俊仁,这个说法看着口气平实,其实含着真正的骄傲。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给自己加这样一个称号。 作者最后问了一个可以不再问的问题,马俊仁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马俊仁也回答了他本不需要回答的答案:升国旗,奏国歌。他的这句话早已多次见诸媒体。 这样,最后的谈话便又落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 马俊仁这次就讲得非常实际了。要说他在这个年龄,应该为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做这种考虑想那种安排了,而且,他也确实不能再多消耗自己的身体。但是,如果组织和社会各界要让他上,他就牺牲自己一切往上上。用他的话,那就完全不考虑自己以后养老不养老了。一句话,活着干,死了算。但是,从他随后的叹气中作者知道,天下的事情常常还不只这样简单。马俊仁要能为自己和为民族圆奥运梦,无疑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条件。即使人为的呵护没有更多,起码人为的伤害应该避免。 倘若2008年奥运会马俊仁能再展辉煌。那么,本书到时还可以续写篇章。倘若那样的前景未能实现,那么,有关马俊仁的故事就要在此悲壮地打住。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马俊仁让进来。 两个运动员女孩有些腼腆地进来了,将一束插在广口瓶里的青翠柏枝放到了马俊仁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当着客人稍有些怯生地笑了笑,走了。 马俊仁说:她们好多是穷人家孩子,不会说话表达。 作者看着这几枝插在广口瓶里的青翠柏枝,却觉得女孩们这个表达实在是十分感动人。在这个严寒冬日里,几支精心剪采的柏枝放在“尊敬的马导”面前,无疑是温暖的慰问。 马俊仁说:真要培养不出来她们,就把她们一辈子坑了,把她们父母几代人坑了。 作者也便再次想到,中央电视台最近采访当年马俊仁的功勋运动员王军霞、曲云霞、刘东等人,她们在1994年风波过去十年后说及马导,全是一片理解和感激。那些曾在伤口上撒盐的夸张文字会随着历史岁月渐渐过去。相互理解的人性之光将越来越弥漫地升起在地平线上。 作者与马俊仁的这一段交往就要结束了。我起身告辞。不顾我的再三劝阻,马俊仁在几个运动员的搀扶下困难地送到院门口。风仍很寒冷,阳光却有些耀眼。马俊仁这一阵眼睛不太好,据说是前些日子被媒体采访的灯光灼伤的。他在阳光下眯着眼向我挥手。满院子的藏獒又吠声大做。车已经发动。 作者摁下车窗,向站在阳光里的马俊仁告别:老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