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堂四壁保存着大量彩色壁画原作,因被施工的围栏围住,无缘一见。和众多寺院一样,佛殿基本都是幽暗深沉的,佛像高坐在供奉有酥油灯和哈达的基座上,人们从左到右绕进殿堂,在佛龛前轻轻叩首。奇怪的是,没有看到多少僧侣在佛殿中,就连刚才一路走来,几乎没有见到穿红袍的喇嘛,只见鼻头上涂着黑黑印记的孩子们,据说那是活佛给他们加持赐福时用植物的汁液点在他们鼻子上的。可我也没在殿堂中看到禅坐的活佛。
一直往山脚走,还会遇见没有因修建寺院而走失的野玫瑰吗?我再次打起精神往斜坡上爬,突然听到一堵红墙内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好像无数人在大声争执,声浪一波波涌出墙外,与寺院殿堂的宁静形成反差。顺着声音走过去,门前还围了一大堆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是色拉寺著名的辩经场啊!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2)
已是下午四点左右,怪不得佛殿里没有人影,所有僧侣都到这里辩经来了。只见身穿红袍的僧侣有坐有立,有的击掌,是在胁迫对方快速应答;有些拉动佛珠,是在借助佛祖的力量来战胜对方……提问者一般是站立着,论答者围坐在他周围,唇枪舌剑,气氛激烈。整个辩经场辩论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也听不清到底谁在问谁在答,我就站在旁边看热闹,并被这种氛围感染——想不到沉着静谧的教义,还能通过如此激烈热情的方式来得以深化。
我前方一个喇嘛像是将对方辩到词穷了,他得意地怪笑起来,拉袍撩衣,还用手拍打一旁坐着的喇嘛的肩膀,似乎在奚落他:怎么样,答不上来了吧?而坐着的喇嘛确实面红耳赤,一副着急而又应接不了的表情。还有的喇嘛在提问时高举手臂,在半空挥舞再向下,仿佛砍落什么东西,据说这个动作是象征着用代表智慧的文殊菩萨之剑砍掉无知;如果将手掌向下压呢,就表示压掉了自己心中的贪、嗔、痴的怨念。。tenluo
比激烈的肢体动作更精彩的自然是喇嘛们辩论的内容和经书中的奥义,可惜我们只能通过他们各种姿势、表情、旁若无人的投入去了解他们倾尽平日所学,在追求佛教理义、智慧慎思道路上所作的努力。以明辨之德,让我们开阔眼界,同时也颇为感慨。
环顾辩经场的场院里,地面由白色的卵石铺成,周边柳树荫庇,枝干粗壮,应是年轮层层的老树。下午光影斑驳,照着喇嘛们的红袍,一阵风吹过,柳叶的影子映在他们黑红的脸上,有年轻的,有年长的,但在辩经场,是没有地位尊卑、年龄长幼之别的,一切只以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辨别高下。他们平日所学也会在辩经场上展露无遗,有些人连续几个回合,对答如流;有些是三两句便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面露羞惭。
在很多人固有的认知里,会觉得藏家人偏居高原,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普遍偏低,但他们热爱知识、尊崇文化的心愿和传统确是难得的。他们非常珍重书籍,乃至各种有文字的印刷品。各个寺院的藏经阁,专门的印经院……都保存着人类在了解世界、寻求真理的过程中在佛教领域所体现的智慧和成就,朝拜者从经书架下走过时,要躬身碰头“顶经”,以示尊重。在这辩经场上,喇嘛们更是以生动活泼的方式将这些智慧变得切实可感,他们来回踱步、挥舞手臂、拉动佛珠、跺脚击掌,展示着他们所了解的佛教精髓,以及他们所认知的世界和文化中生动活泼的剪影。这样的方式,让那些在幽闭禅定中获得的智慧得以灵动地传承——也许这就是色拉寺的精魂所在吧。
看着满院穿着红袍、激情昂扬、不知疲惫的喇嘛们,我感到心动:色拉寺的野玫瑰并没有走失,它们只是从山脚的灌木丛中来到了这里,那一个个或坐或立的辩经者,就是一朵朵正在盛开的野玫瑰。他们带着经卷中的芬芳,有些蜷曲,有些舒展,有些因为智慧和领悟,献出了金黄的花蕊……在午后的阳光底下,辩经场的野玫瑰格外灿烂,在激烈的辩论中,花香仿佛要涌动起来,红色的火焰燎到蓝天干净的边沿。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3)
离开辩经场的时候,我拍下几张照片,红色袍子衬着绿柳白石,异常明媚。我脑海中忽然闪过王尔德的一个童话《夜莺与玫瑰》。童话中的夜莺为了帮助少年得到心爱的人,胸口扎着玫瑰的花刺不停地歌唱,花刺扎进夜莺的胸膛,血液浸润了白色玫瑰的根茎,黎明前终于让少年心爱的人获得了一朵烈焰般的红玫瑰。这是一个悲伤而唯美的童话,玫瑰花瓣上的色泽源于夜莺的真挚和无畏的付出。色拉寺的玫瑰又是如何获得的呢?色拉寺的“夜莺”们献出的是日复一日清规戒律的生活,自觉深入地研习和体悟,他们在阳光下迎接挑战,不断磨砺。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颗虔诚安定的心——以夜莺的执着和爱意,终破土而出,变身玫瑰。
在色拉寺,我真正领悟到寺院的珍宝和灵魂不是那金碧辉煌的佛堂,不是卷帙浩繁的经书,也不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壁画及建筑,最为珍贵的是这些“活的玫瑰”。是他们让佛教的庄严与深沉得以鲜活地传递,那些智慧和哲思得以发扬,是他们让“色拉”在远离乌孜山的地方依旧生生不息。
乞讨者(1)
即将启程去西藏前,网络上看骑行的驴友说,进藏前最好准备一些糖果、铅笔、本子之类的小礼物,因为沿途你会遇到贫困山区的藏族孩子,或者到藏族同胞家做客,这样的礼物是最受欢迎的。于是,我鼓鼓囊囊的行李里又增加了几盒彩色铅笔、几袋各种口味的糖果和巧克力。
来到西藏才发现,这片虔诚信仰佛教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乞讨者和乐善好施者。“布施”是藏家人信仰的真谛之一,他们对街头乞讨、化缘、磕长头者没有丝毫犹疑——仿佛是早有准备——见到这样的人就直接掏出藏袍里的零钱,也不很多,就是一毛两毛、最多一块的纸币。
在拉萨,遇到最多的是在饭店的乞讨者。如果是临街的饭店,每每刚坐下点好菜,就会有乞讨者走到你面前,伸手作揖请求你布施。如果你犹豫不决,他感到乞讨无望便会转向其他食客。我发现往往打扮像旅人的食客会无动于衷或者胡乱掏出一张零钱来应对;而那些藏族同胞则安之若素地取出一毛两毛的零钱,然后再埋头于他们的食物,好像这施舍已然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这餐饭中必有的动作和环节,和把筷子从筒里抽出来、将酥油茶倒在碗里一样平常自然。&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一次,在一个四川老板开的馆子里吃饭,进来一个穿着破旧的乞讨者,站在我们桌旁,我掏出一张一块钱递给她,她双手合十施礼走了。菜刚上桌,又一个乞讨者进来,看起来还很年轻,我不愿意再施与。老板走过来,粗声粗气地对他说:“又来了,又来了!来,我给你!不要再进来了!”不耐烦地掏出一张五毛钱,乞讨者哈着腰走了。
老板一边抹我们旁边的桌子,一边愤愤地说:“这些人啊,啥也不干,从小就要钱要到老!”馆子里大多是来自各地的游客,他是嫌这些乞讨者打搅了他的顾客,影响了饭馆的生意。他叹了口气说:“太多了!你要给是永远都给不完的!”菜刚上齐,进来一个抱着扎木琴卖唱的人,站在饭馆中间又弹又唱,有少数民族高亢清亮的好嗓子。他唱了一小段藏歌,我们听不懂,但歌里的情绪应该是欢快的,有人站起来给他钱,他道一句“扎西德勒”,笑嘻嘻地走了。饭馆老板摇摇头,用抹布拍打着柜台,无可奈何地走到里间去了。
在拉萨行走时,我们还经常遇到另一种乞讨者——确切地说,不是乞讨,是化缘者——这些人一般是从很远的地方,譬如青海、四川、西藏边境山区磕长头来到拉萨布达拉宫朝拜,或者围绕大昭寺转经。有些人一边磕长头一边会向路人伸手请求布施。好多人的额头已磕起老茧,手上套着木托,衣服破旧不堪,整个面庞唯有眼神是干净透亮的。
据说,这些信徒很少带盘缠,背着破旧的小布包,一路上都是化缘而来,遇到有人的村庄就请求饭食和寄宿;漫漫长途只能随缘依靠路人施与的财物和食物。他们的虔诚被其他信徒认同,艰难的朝圣之途也容易打动远行者,所以往往这些人不用伸出手就会有人主动施与。在藏传佛教文化盛行的西藏,是藏家人共同的信仰支撑他们栉风沐雨,最终跪拜在布达拉宫脚下。
乞讨者(2)
然而,整整几天在拉萨各个角落兜兜转转,我却无法将背包中的铅笔、糖果布施出去,拉萨的乞讨者似乎不需要这些。那些乞讨的孩子也让我感到困惑,他们好像自小已经懂得如何向陌生人行乞,有时会抱住你的腿,有时会扯住你的衣服“叔叔阿姨,行行好”,有时几个一起围拢你,让你无处可逃。他们只要你口袋里的纸币——似乎和任何一个其他城市的行乞者没有分别。前往珠穆朗玛峰的长途行程中,我带上了所有礼物,也许在那些还未被商业和城市洗礼的沿途山区会有孩子羞涩或腼腆地喜爱它们吧。
一路上从许多村庄擦身而过,并未做过多停留。只在进入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的定日县边界,车停下来,向导下车处理边防证、珠峰自然保护区门票等事宜。车门紧闭,他站在车门口,严肃地告诉我们:“请大家就在上面等待,不要下车,也尽量不要给下面的孩子钱物,你给不过来。”正在我们纳闷的时候,司机快速打开车门,向导下车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