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得成了灾。
女散户(79)
第十四章 癔症
常笑宇领着小马,开车进了司路雨他们单位。常笑宇总觉得,刚才那个保安无论是瞧着自己的神情还有语气都很怪异,但是他并没有多想。
等他看到聚集在水塔前面的人群,并且看到郑凤阁的时候,常笑宇觉得这些人,这些围水塔前面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疯了。
司路雨单位的院子里也有一种臭味儿。
但是常笑宇觉得,这种臭味儿与黄花湖边上的那种臭味儿虽然有些混合,却又截然不同。就像一盒打开的豆豉鲮鱼罐头和一盒王致和臭豆腐摆在一块儿,你伸着鼻子往上一嗅,不用看就知道哪盒是豆豉鲮鱼,哪盒是王致和臭豆腐。常笑宇甚至为自己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司路雨单位的臭味儿与黄花湖边的臭味儿不同而感到吃惊。
在这儿,好像连空气和空气之间都隔绝了。司路雨单位的空气独立于整个大气环流之外,独自蒸腾着,这是一种不好的气味儿,坏的气味儿。如果说刚才在黄花湖常笑宇嗅到的是一种来自自然界的坏的气味儿,那么他在这个院子里嗅到的就是一种来自人本身的坏的气味儿。绝望、歇斯底里、极度忧虑、恐惧、自私、疯狂,分不清楚现实与幻想,这是一种丧失了理性的气味儿。常笑宇经常在某些犯罪现场,以及那些被害者的家属身上嗅到这种气味儿,现在他又碰到了这种气味儿,虽然这种熟悉的气味儿隐藏在满院子飞舞的苍蝇当中,隐藏在阳光下蒸腾的刺鼻的牛粪味儿之中,甚至隐藏在隐约可以嗅到的血腥味儿之中。
常笑宇弄不明白这院子里哪里来的血腥味儿,但是这血腥味儿更让他压抑了。他不知道就在旁边一座办公室的后边,人们在一座篮球场上刚刚宰杀过一头公牛,他们把它的内脏全掏了出来,却根本弄不明白它的死因。
常笑宇只知道这些人,这些围在水塔前面的人,已经近乎于疯癫。他不用看他们的脸,他从他们僵硬的背影,以及他们一动不动把头高高仰起的动作上就能发现这一切。常笑宇甚至怀疑他们早就已经忘记了为了什么要去看那座水塔,也许他们是因为望着,所以就望着。他们甚至忘了驱赶在自己头上盘旋飞舞的苍蝇。他们看不到苍蝇。他们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好像在等待耶稣基督驾云降临。他们的灵魂向水塔飞驰而去,但是这里没有无花果树,水塔上面也什么都没有。
常笑宇经常在受害者家属的身上发现这种类似魂灵出窍的僵硬。现在常笑宇知道了,他们是受害人,处于癫狂状态的受害人,他们在集体发癔症。应该把这些人都送到精神病院去,或者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变形版的精神病院。
但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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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站在常笑宇旁边,向围在水塔周围的人们望了望,然后又向水塔顶上望了望,才不解地转过身来,问道:“头儿,他们在看什么呢?”
常笑宇摇了摇头。他看到郑凤阁在水塔前面不停地踱着步子,两眼直视,既不看水塔,也不看人。明明有几次他的目光已经从常笑宇的脸上扫过去了,但是他视而不见。
“郑科长,郑科长!”小马忍不住冲着郑凤阁叫喊了一声,但显然郑凤阁没有听见。他的耳朵已经自动上锁,提前下班了。
“毛病!”小马嘀咕了一声,钻到人群里把郑凤阁拉了出来。就在接近郑凤阁的一刹那,小马闻到了一种呕吐的气味儿。
“老郑。”常笑宇跟郑凤阁打了个招呼。
但是郑凤阁却愣愣地看着他,“嗯”了一声就没有反应了。显然他的灵魂还没有从水塔上面收回来,既没有看到眼前这个人,又不知道他是谁。
“郑科长!”常笑宇上前一步,拉着郑凤阁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车里。常笑宇觉得这个院子里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不希望那些“受害者”们发现他,他知道一旦他们醒转过来,想起来他到底是谁的时候,他们就会蜂拥而上。他想让郑凤阁一个人跟他说。郑凤阁像一个女人一样顺从地被常笑宇拉着上车,小马也跟了上来坐在后座上。
郑凤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常笑宇的脸,好像在想别的,又好像在拼命回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常笑宇默默地等待了一会儿,郑凤阁的眼神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常笑宇把车门拉开,然后又重重地关上,“呯”的一声巨响,吓了小马一跳。他刚不解地抬起头,想知道常笑宇到底是在发什么脾气。却看见常笑宇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郑凤阁。小马又吓了一跳。他总觉得常笑宇的这种全神贯注好像不是在注视一个活人,而是在看一具尸体,在等那具尸体活过来。
然后他就发现郑凤阁僵直的颈部发生了一种变化,好像柔软了下来,然后低声地说:“是你啊,常警察。”
小马在后面纠正了一下:“是常队长。”
常笑宇注视着郑凤阁的脸,直到他的表情由迷茫开始变成了一种疲惫,才在心底里宽慰起来。
常笑宇虽然只跟郑凤阁见过一面,但他能察觉到郑凤阁那种表面的谦卑和客套里头隐藏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一旦积聚起来构成一定的重量,再加上一根稻草,便足以把铁汉子压垮。
“老郑,你没事儿吧?”常笑宇顺手把一瓶水递给郑凤阁。
郑凤阁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事儿没事儿。”
常笑宇说:“老郑,有关司路雨……”
“你别提她。”郑凤阁连忙制止住常笑宇,然后拿起水来猛喝了一口,翻起眼皮来看着车顶,叹了口气说,“你再提她我就要疯了。”
常笑宇觉得在说这句话的那一瞬间,郑凤阁的血像是被抽干了。
“有那么严重吗?”常笑宇打了个哈哈。
郑凤阁指着窗户外头的水塔:“我不知道对你们警察来说什么叫严重,现在我们的人正在水塔里头找……找她的尸体。”
郑凤阁把司路雨三个字咽进了肚子里。
“找尸体,”常笑宇吃惊地望着郑凤阁,“你们怎么知道司路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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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凤阁有气无力地扶住自己的脑袋,好像他头痛得很厉害:“不要说那三个字。”
“那你怎么知道她……”
郑凤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把肺里的空气都呼出来了,然后突然“嘿嘿”地苦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不要紧,吓得小马坐在后面心里直发毛,心想不会是郑凤阁把司路雨杀了吧?要是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垂死挣扎,袭击我们啊?
小马紧张地坐在郑凤阁背后,把手放在枪把上,心想,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砸晕。小马只听见郑凤阁的笑声由“嘿嘿”的苦笑声开始,越笑声越大,越笑越疯狂,后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及其好玩的事儿似的,笑得都咳嗽了。
郑凤阁笑得一边咳嗽一边说:“……他妈的闹鬼,你们知道吗?……这个鸟地方他妈的闹鬼啦……我操!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还他妈闹鬼……你说可乐不可乐……”
小马被他笑得汗毛倒竖,他捅了捅常笑宇,趴在他耳边小声说:“这小子不是疯了吧?
常笑宇连忙施眼色叫他不要做声。但是郑凤阁的耳朵这个时候不但回来上班了,好像还戴上了助听器,把小马的话听得真真的。小马的话音刚落,郑凤阁的笑声就停止了。他用清晰而冷漠的语调说道:“我忘了你们是警察了。你们警察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一两个鬼在你们面前算个啥事儿!”说着推门就想下车。
就听见“吱吱”两声响,常笑宇把车门锁上了。
郑凤阁推了两下门,没推开,他涨红着脸看着常笑宇,一言不发,两只眼睛里却满是怒火。
常笑宇知道郑凤阁突然清醒过来以后老羞成怒了,只得好言安慰道:“老郑,他是小孩儿,不懂事。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然后又回过头来训斥小马,“闭上你那张嘴,你看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哪成想郑凤阁却一改他谦卑的脾气,在常笑宇的话里头挑起刺儿来,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说我胡说八道吧。”
常笑宇听了这话肚子里也有气,心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得这么混了呢。但是他脸上并不表现出来,依然笑着说:“老郑,消消气,我对毛主席发誓,我绝对没说你胡说八道。”
“毛主席死了。”郑凤阁生硬地说。
“老郑,老郑,”常笑宇还是笑容满面,故作亲热地拍了拍郑凤阁的肩膀,“兄弟说错话了,兄弟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看到常笑宇这个样子,小马在后面翻了翻眼睛——要是常笑宇平时在队里也这样好说话,大伙都得幸福死。
“那你就让我下车。”
“老郑,别忙啊,你也带我们去水塔里看看,那鬼到底长得啥样。”
常笑宇开了车门,郑凤阁瞪了常笑宇一眼,下车站到一边说:“来吧。”
常笑宇和小马跟着郑凤阁来到水塔前头,郑凤阁掏出钥匙来开门。在周围仰着脖子围观的人们看到郑凤阁领着两个穿警服的人要把水塔门打开,就都围拢了过来。
郑凤阁没好气地说:“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围观。”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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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走进了水塔,常笑宇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你的人在里边吗,怎么门是锁着的?”
“我不开门他们不会从外面爬?”
“爬水塔?”小马难以置信地咧了一下嘴,“那么老高,疯了吧!”
郑凤阁和常笑宇同时回过头来瞪了小马一眼。小马心想你们就怕我提这个“疯”字,还真跟疯子似的。疯子就最怕人说他疯。
水塔里安装着“之”字型的简易楼梯,围绕着上水管道螺旋着一直上升,陡峭狭窄,旁边的铁栏杆看上去也起不到多少保护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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