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房顶上爬,在桌子上爬,在椅子上爬,在白大褂上爬,在分析仪上面爬,在试管里头爬,还有两只掉到了培养液里头,正徒劳地挣扎着往上爬。苍蝇也在地上爬。实际上苍蝇是爬行动物,只不过是多了两只翅膀,所以比较迷惑人。
高娃一走进操作室就无法忍受地高叫起来:“哪来这么多苍蝇!”
苍蝇破坏了人们的好心情。陈魁看到生产科的人突然都走了,他也跑出去看热闹。陈魁离开的时候忘记了把采精室和操作室之间的窗户关上,又忘记了把采精室和牛舍院子之间的门关上。那些整天跟在牛屁股后面瞎转悠的苍蝇们抓紧这个机会,飞进来享受空调了。
“陈魁,陈魁!”
刘秀萍和王红娟抓起放在放在桌子上的白大褂挥舞着轰赶苍蝇。高娃跑到旁边的隔离间,对着门外叫着。
陈魁不在。牛倌不在。预备采精的公牛们也不在。
女散户(90)
生产科的人们轰走了苍蝇,把操作室和采精室之间的窗户关上,心情都有点儿沉郁,看来这个上午又要白白地浪费掉了。最近他们好像浪费了不少个上午。
张东旭掏出手机给陈魁打电话,过了一会儿陈魁连跑带颠儿地回来了。
“哎,你们刚才干啥去了?”
“我们还没问你干啥去了呢!看你弄这满屋的苍蝇。”高娃不高兴了。
“啊?哪有苍蝇啊?”陈魁晃悠着脑袋左右看,“没苍蝇。”
白丽娜说:“我们刚赶走了。你怎么走的时候,窗户、门都不关呢。”
陈魁拍了下大腿:“嗨,光顾着看热闹了,忘了。”
高娃想起来在水塔前面的那一幕,说:“热闹不是看完了吗,你怎么还不回来?想偷懒啊。”
陈魁在心里头讨厌这个被人们叫做“睾丸”的女人。她又不是他的领导,可是总拿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陈魁决定给她来一个精确制导的打击,一次斩首行动。他知道高娃炒股票。
陈魁脸上依然带着笑,好像很刺激、很兴奋地说:“你们刚才看到水塔边围的那群人了吗?”
白丽娜撇了撇嘴,心说我刚才就在那儿。
“这家伙,就一个字:壮观!”陈魁继续活灵活现地说。
“那是一个字啊?”张东旭说。
“嗯,”陈魁摇了摇脑袋,拖了一个长音,“你先听我说。你说水塔里头藏着一个死人,那么大个事儿你听着怕不怕?怕不怕?”陈魁又自问自答地拍了一下大腿,说:“怕!怕得他妈的要命。全单位的人都来了,就等着上去的人给个结果,你说怎么着……”
“什么都没有。”白丽娜在旁边不耐烦地说。
白丽娜的不耐烦根本就没有打击到陈魁,他依然像一个敬业的推销员一样保持着叙述的热情:“这些人活儿都不干了,巴巴地跑到水塔底下,谁叫他们回去也不听。好像弄不明白个结果,就打算一辈子在这儿站着似的……”
陈魁说这句话的时候,人们都同时把目光投向白丽娜。白丽娜不由得一阵脸红。
“谁承想,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上面的人还没动静,下面的人都走光了,还跑得比刘翔都快。你们说怎么了?”
“怎么了?”大家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纷纷发问。
陈魁故意卖了个关子,沉默了一下,才故作神秘地说道:“就来了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声音还不大,这些人都跑光了。你说这些人跑啥?啥事儿比死人更吓人,让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底啥事儿啊?”陈魁这么云里雾里的,也把生产科这些人的好奇心都调动起来了。
张东旭更急说:“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我告诉你,”陈魁的声音突然放低了,好像耳语一般,“那人是办公室的,他过来就说了一句:‘还他妈看呢,大盘都跌停了。’嘿,”陈魁拍了一下大腿,“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咱单位有这么多人炒股票,大家呼啦啦转身,一起都往回跑。那场面,两个字:更壮观!就跟鬼子进村了似的。”
“操!陈魁你不识数啊,那是两个字嘛!”
女散户(91)
“操!陈魁你不识数啊,那是两个字嘛!”张东旭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没想到陈魁说的是这个,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该干啥干啥去得了。”
“别急啊,你听我说啊!”陈魁拿出誓死也要把故事讲完的劲头来,“我看见他们跑,我也跟着跑,咱也去看看热闹。结果进了办公室,好家伙,一人一台电脑,全在那儿忙着看股票呢。我说这些人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都忙些啥,原来都猫在办公室炒股票呢,还整天埋怨赚得少。”
“可不是。咱们整天忙得要死养活那些大爷,他们还不知足。”生产科的人们同仇敌忾起来。
陈魁等他们议论完了,才又提高音量:“我一看他们的那个股票啊,都趴在地上不动了,个顶个葱芯绿,超级环保。好家伙,那个线——”陈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线,“就跟心电图似的,哆哆嗦嗦蹦跶了几下,然后“嗒”,停了,一条横线画过去。我寻思这股票也跟人一样。这人的心电图要是不跳了,这人就死了。这股票的心电图不跳了,估计这股票也死了。”
陈魁这些话张东旭都不爱听,他在旁边打断说:“你懂啥啊!”
陈魁说:“我是不懂啊,可他们懂啊。我听他们说,这是政府开始打压股市的信号。还说叫什么半夜鸡叫……对就是半夜鸡叫。这半夜鸡一叫,股市马上就要打回900点去了。历史证明的,百分百都是这样。你想想从4000到900那得赔多少钱啊!”
陈魁这么一说,还真把生产科的这些人吓着了。那些女人都张大了嘴,偷偷在心里计算着从4000到900到底是跌多少个点,张东旭表面上还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头却也开始打起了鼓。都说水势无常,这要真是政府打压,那跌到多少点儿还不是政府说了算?
陈魁看见他们的脸色都很凝重,尤其是高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像被人喂了毒药似的,知道自己的斩首行动已经得逞了。至于误伤无辜那是难免的。
最后陈魁来了个总结陈词:“那水塔里头到底是别人的命,这股票可都是真金白银花钱买的,那是自己的命。别人的命没了不要紧,自己的命要是没了那可咋整?你说他们能不害怕吗?弄不好那是家破人亡啊!”
说完,陈魁抬起屁股来乐颠颠儿地走了。生产科的这几个人被扔在那里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刘秀萍好像就要哭出来了,高娃看着张东旭的脸色也不对了。高娃看着张东旭的时候,就好像张东旭是搞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似的。
被陈魁“制导”打击之下的“伊拉克”哀鸿遍野,几个人强撑着干完了上午的工作,都没心思吃饭了,那目光复杂得都能写满一本书。
郭越在旁边看着她们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于是说道:“你们配液室不是有台电脑能上网吗?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现在上网对她们很危险,就像一把刀插到了身体里,不拔出来还好,拔出来你就死翘翘了。
女散户(92)
“来吧,来吧。”好在张东旭是男人。个头再矮的男人也是男人,总比女人的耐受力强一些。张东旭在前面打头走,几个女人犹豫犹豫地跟在后面,就好像是去干什么坏事儿一样。
张东旭动作迟缓地把电脑打开,表情僵硬地把把看盘软件打开,突然一下子心花怒放了。
这天上午,大盘果然像张东旭说的那样缓慢地涨了上来,到中午收盘的时候,跌幅已经收窄到1%。眼看着套在脖子上的套子,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形了。
张东旭表现得很宽容地说:“唉!你们这些女人啊!”
心底里的石头落了地,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去回去吃饭。
今天中午郭越单位的宿舍里分外的热闹。
男人女人们聚在一起,空前的团结。他们手捧着矿泉水瓶,嘴里咀嚼着饼干或者是方便面,却依然能够笑容满面,喜气洋洋。他们好像突然死而复生,体会到人生的甜美。但是他们的目光却依然是焦灼的、期待的、恐惧的、盼望的甚至是幻想的。
这是一个祥和的中午,一切都好像暂停了,休止了。没有人提起昨天晚上那找不着肇事者的“咚咚”声,也没有人提起今天早上有几个不怕死的人爬上了几十米高的水塔,就因为他们认为里头藏着司路雨的死尸。人们的话题是琐碎的,天气,孩子,老婆,化妆品,车。在这一天的中午,人们眼睛闪亮着,俏皮地随着谈话内容轻松灵活地转动着,就好像是回光返照。
但是这个中午也是短暂的。它转瞬即逝,并且难以复制。
就在郭越单位的人们为了“自以为必死,结果却没死”而庆幸的时候,就在生产科的人们为自己能及时在低位买入股票而骄傲的时候,命运女神翻脸了。
下午开盘以后,整个A股市场风云突变,抛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空方的弹药好像无穷无尽,大盘被拖累得逐波下行。那些曾经被人狂热追捧的垃圾股,被人一只一只地摁在跌停板上。就连号称中国最大的蓝筹股“国商银行”跌幅也达到了9%。
郭越单位办公室里的人都傻了,就在某一个时段里,他们全部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动作,也失去了表情。他们的时光停止了——如果停止倒好了,停止了就不会继续下跌。但是时光没有停止,依然僵硬地行动起来,股票也依然迅速地跌落下去。
最终在收盘的时候,上证综指单日下跌了点,跌幅为。沪深两市有近900只股票跌停,成交金额创造出了超过4000亿元的天量,同时两市流通市值中也有万亿消失在空中,成为永远也不会下雨的水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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