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沙龙就是一种表演,从舞台设计就可以看出端倪。施瓦兹瓦尔德家位于维也纳中低阶级的住宅区。在1830年时,虽已靠近市区,还是很乡野的,但到了19世纪中期,已处处是六至八层楼高的公寓房子,住着一些清贫但受人尊重的人,像小店老板、海关人员、钢琴教师、银行职员、牙科医生等等。这种公寓住宅不但毫不起眼,甚至有点阴森森的。走进他们家,不是爬上楼梯,到达一个阴冷、可怕的门厅,却是直直地通到后院。就在这儿出现了一栋18世纪风格的小巧别墅,像是小贵族或是富商的消暑小屋,有着莫扎特和海顿那个时代最爱用的黄色砂岩和美轮美奂的铁栅栏。
走进去,来访者就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有楼梯通到楼上。施瓦兹瓦尔德家的厨子玛莎就站在楼梯口。她是赫姆和吉妮亚的养女,也是楼下的总管。玛莎娇小可爱,有着愉悦而白净的脸庞,一头乌黑动人的秀发。她和善地主动亲吻每一个客人,然而那些害羞的少年却不在此列。他们必得先亲吻她,她才会回吻。玛莎帮大家挂好帽子和外套,并告知楼上已有哪些人,以及谁还未抵达等。爬了十阶后,就到了一层楼中楼,这些楼梯分别向两边延伸,到了上方才又交会。另一个女仆,也是他们家的养女——米策,就站在楼中楼等候。
她和玛莎一般高,金发碧眼。玛莎只能算是漂亮,米策才是美丽的女子。这两个女孩在他们家待了好多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一直跟着赫姆和吉妮亚。她们俩15年后看起来还是和明信片上的农家女一样可爱。米策倒是一视同仁地亲吻每一个来访者,包括那些腼腆小子。她有着动人的大眼睛,民间故事说,这种眼睛是女性之美的极致,因此14岁少年被她一亲,也不觉得害羞了。听米策说话是一大享受——她总是对我母亲说:“卡罗琳,你今天实在是太美了。”或是跟我说:“彼得,你不是喜欢库伯兰的音乐吗?男高音罗斯温吉今天也来了。等会儿,他会表演一下,我已经要求他为你唱几首库伯兰的曲子。”再走个15阶左右就到楼上了,安妮特就站在那儿。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17)
如果说玛莎漂亮、米策美丽动人,安妮特则是真正的绝世美女。她身材修长、眼珠有金色的亮点,是我这一生所见最优雅、最懂得穿着打扮的女人。比较起来,玛莎友善,米策平易近人,安妮特总是与人保持距离,像是浆过的浅绿色棉布。她从不和任何人亲吻,而是用力地像是男人般地握手。她的声音甜美,有如长笛般,也会告诉你赫姆现在是否正在打台球,可以见他,或请勿打扰;或是他正在下棋,如果要见他,必须等到棋局结束。安妮特还会告诉你,现在活动进行得如何了,谁正坐在吉妮亚旁的表演者位子上。然后,马上请你进去,并带你就座。
我实在想在外面多留恋一会儿,不愿马上就被请进去。安妮特不仅是个美丽的可人儿,听她说话更是一大享受。此外,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奇女子——父亲是陆军副元帅,在旧奥军队只有皇太子才能担任这个职位。安妮特就跟我母亲一样,在吉妮亚登招生广告的第一天就马上申请入学,是吉妮亚的第一届学生。当时许多军方将领的女儿都是吉妮亚的学生,这点不足为奇,因为旧奥的军人并不是“贵族”,更非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就像英国简·奥斯汀那个时代的陆、海军军官。在她的作品《劝导》(Persuasion)中多有着墨——他们近乎士绅,但算是中下阶级。当然,如果晋升至主将级的官阶,可以尊为贵族,但仍不算是真正的“贵族”,只是维也纳人一种无关紧要的称谓罢了,正如当时咖啡屋的小弟,只要看到穿着大屁股礼服的客人都叫“爵爷”。同样地,在政府机关做了10年事的公务员以及到了退休年纪、没倒闭过或只倒闭一次的银行家等,都可以得到这种尊称。
真正的贵族在19世纪50年代就不再担任军职了,因为那时平民,特别是犹太人开始在军方担任要职。因此,要伯爵或是王子向平民将领敬礼,或对犹太人说声“遵命”,是不合法统的。此外,军方根本就没有钱,这些军人都是靠子女吃饭的,因为军官之女通常都嫁不出去,而且只能担任初级学校教师或是教钢琴。
很多美国人看了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生平所作最后一出歌剧杰作《阿拉贝拉》(Aradella)(完成于1930年或1932年)都认为是出闺房闹剧,但对老一辈的奥地利人而言,他们还清楚地记得战前发生的事,因此剧中那一幕——军官要求小女儿女扮男装,好让姐姐们先钓到金龟婿,不是闹剧,而是残酷的现实。对这些军官之女来说,施瓦兹瓦尔德学校可使她们在专业领域一展所长,不至于沦为没人要的老处女教员,因此无不跃跃欲试,想进这所学校,她们的家长也大表赞同。
因此,安妮特是陆军副元帅之女,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她日后的成就却是不同凡响。施瓦兹瓦尔德学校的毕业生进入大学后,大多研究医学、文学、社会工作或是教育,安妮特则是奥地利史上第一个攻读经济学的女人。那时,约是在1906年,奥地利经济学派的声势可说是如日中天。当时,这个学派的重要人物,如维赛尔(Wieser)、柏姆-巴维克(BoehmBawerk)以及菲利波维奇(Philipovich)还在人世,而且尚在任教,他们的弟子也很优秀,经济学家米瑟斯(Ludwig von Mises)就是安妮特的同学。但是大家都公认安妮特是超级明星,不管在理论还是数学分析上她都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就连米瑟斯都承认安妮特更胜一筹,这位经济学家可不是女性主义者,也不是过于谦卑。多年以后,在20世纪50年代,米瑟斯已经上了年纪,更是非常出名的人物,我们俩是同事,都在纽约大学任教。不过,我们不常见面。他认为我“离经叛道”,背离了真正的经济学。他这么想,当然是有理由的。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18)
有一天,我们一起搭电梯下楼时,他转身对我说话:“你认识安妮特吧,不是吗?如果她是男人,有条件继续研究的话,她一定可以成为自李嘉图以来最伟大的经济学家。”
李嘉图(D*id Ricardo,1772—1823):英国经济学学者、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代表,主张自由贸易,反对谷物法,并提出劳动价值论。可惜她不是男人,也没有人支持她继续研究。毕业后,她只能担任研究助理。身为女人的她,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学术地位的。还好,因为女性研究人员“所费不多”,商业博物馆和财政部金融、财政研究部门等公家单位还愿意延揽她们来服务。此时,吉妮亚的学校日益蓬勃,正需要一位行政管理人员,安妮特不但成为吉妮亚工作上的最佳伙伴,而且也是她的密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赫姆是奥地利最高财政首长,安妮特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在这方面,安妮特的贡献颇大,只有她能使赫姆的火气降下来,让脾气暴躁的他有效率地处理事件,并使他的想法付诸实践。后来,吉妮亚开始进行公益活动,安妮特涉入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之后,安妮特和赫姆成为一对恋人。
战争结束后,安妮特获得两个非常重要的工作机会。一是在新成立的奥地利国家银行担任研究部门的最高主管;这种待遇对女人来说,可说是空前绝后,以前当然没有女人得此殊荣,之后也很少。大约到50年代左右,才有两个女人得到类似的职位:她们是我教过的学生,一个在纽约的联邦储备银行,一个在菲律宾的联邦储备银行。另外,中欧有一家大型企业集团也希望安妮特去当他们的财务副总。同时,赫姆也决定与吉妮亚离婚,并向她求婚。不过那两次工作机会和赫姆的求婚都被她拒绝了。她之所以放弃工作机会,是因为决定和赫姆一起生活,而拒绝和赫姆结婚是因为,她不想让吉妮亚难堪。其实,吉妮亚也答应离婚,这桩婚事还是这位元配提出的。
安妮特还是搬进赫姆家,在顶楼侧翼的房间住下。她依旧是吉妮亚的密友,也是吉妮亚所有活动的执行者,不管是学校行政、儿童营,或是吉妮亚避暑别墅都少不了她。
这些事迹足以使她成为传奇人物,而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她更是令人好奇。还有,听说她是双性恋者。安妮特除了住在赫姆家,在几条街之外还有一栋公寓,就在那儿和一位知名女艺术家同居。她是这么奇特而美丽,难怪当时还14岁的我想在她身边徘徊,恋恋不舍。
然而安妮特总是直接把客人带进沙龙,引领他们就座,通常都是从后面的位子开始坐。
从历史上来看,沙龙有两种。最原始的一种是由路易十四时代的巴黎才女所创,由女性来管理,里面的表演者和主讲也都是女人。还有一种沙龙是亨利·詹姆斯在1880年和1890年在伦敦流连忘返时形成的。这种沙龙形式似乎是伏尔泰的夫人所创,地点在日内瓦湖上一个宁静休闲处,主持人是女性,却以知名“男客”为主角,正如瑟雷夫人力捧约翰逊博士一般。直到20年代初期,瑟雷夫人还一直为他进行这样的活动。
但是,吉妮亚的沙龙不属于以上所述的两种,而且让我大惑不解。多年后,一直到我看到电视节目上的脱口秀,如《面对媒体》(Meet the Press)或是《约翰尼·卡森秀》(The Johnny Carson Show),我才恍然大悟。当然吉妮亚的大厅没有电视摄影机,然而若吉妮亚邀请某位客人和她一起坐在那张有靠背的长椅上,这个人就知道他已经“上镜头”了。吉妮亚就是女主持人,而且是我所见过做得最好的。她从来不会使“特别来宾”感到羞辱,总是亲切而体贴地设法让大家看到这人最精彩的一面。但是,若是来宾乏善可陈的话,她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