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老板恶狠狠地发话了,还是那样粗气大气、一吼一叫的:“乱什么乱?谁不服?有种的上来!不上来,就证明你们亏了理。”
民工们敢怒不敢言,会场静了下来。
大老板接着说:“我来宣布几条新规定:一,暂时停止加夜班;二,每位民工在工地干活时,必须戴安全帽,否则罚款五十元;三,每个民工在工地干活时,必须系上安全带,否则罚款一百元;四,各班组搞安全大检查,谁的班组出现安全问题,就从重处罚谁。我的讲话完了。干活!”
拉安全带的车已停在不远的地方,各班组负责人急忙带着自己的人马去签字领取。此后,工地上最忙碌的莫过于安全科的人了,两人一组,分时分段进入工地检查,重点是检查安全带,从楼下查到楼上,从架子工查到木工,再查到钢筋工。除了混凝土工外,每一个人都必须系安全带,这是死命令。不系的罚款,系的不合格的罚款,系的不结实也要罚款。此外,还要检查安全网是否牢固,钢管架子是否结实,搭在上面的竹木板是否合格,等等。一天下来,据说罚了不少款。贾科长亲自来抽查,嘴里唠叨个不停。此前,是施工经理经常带人来抽查,查的是进度,一遇到民工就说;“我看哪个偷懒!”现在施工经理不见了,代之这位贾科长,一遇到民工就说:“我看哪个不系!”
35
对于民工来说,最令人高兴的莫过于取消夜班了。大家对事故的共同看法,也明显与官方结论不同:小百顺儿之所以掉下来,罪魁祸首就是工地里的疲劳战,日夜连轴的劳动,让人体机能处在最紧张状态,自然就难以对付眼前突然出现的危急。不过,坏事变成了好事,伤了小百顺儿一个,轻松了其他民工,每一个人都松了口气。
吃晚饭时,余百眼儿把我叫了过去。虽然喝着啤酒,他的脸却扭成了苦瓜,愁容满面,苦不堪言,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光吞酒。我知道他的难处肯定来了!当老板的也有难处,这难处与民工的难处不同。民工的难处是自己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拿不到手,当老板的难处是从民工身上榨的钱太少。不过,想起几天前我还“修理”了这个唯钱是图的家伙,让他跪在水泥地上告饶,我又有点儿好笑起来。都说民工是老板手里的面团,殊不知老板也会成为民工手里的面团。不同之处在于,老板捏民工是明着捏,民工捏老板是暗着捏;老板这块面团硬,不好捏,民工这块面团软,好捏。但是,只有得法,讲技巧,再硬的面团也能捏几把,做个泥小子出来。眼前这个余老板,一个又抠门儿又黑心的家伙,不是让我捏了一回又一回吗?捏得他服服帖帖,没有一点怨言;捏得他不仅没有了一个老板样子,甚至连一个男人样子也丢光了。而更可笑的是,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出来!
看我在偷笑,余百眼儿生气了。余百眼儿说:“你还是这个毛病!我都愁成样,你还笑?”
我赶紧说:“余老板,我哪敢笑你,我是笑小百顺儿。公狗跑得快,俩蛋后头掉。他小百顺儿虽然和我们一样天天连轴干,不照样一分钱也拿不到吗?”
“谁告诉你,他一分钱也拿不到?”余百眼儿眨眨眼睛。
“怎么?小百顺儿给你和工地造成这么大的危害,他还能拿到钱?”我“不解”地问。
“你知道个屁!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大老板赔一万块钱,我也赔一万块钱,工钱一分也不能少。一万块钱!天啦,这不是要我姓余的命吗?”
“哦,不会吧?”我说,“听贾科长的口气,小百顺儿掉下来的责任完全在他自己,其他人没有任何责任。”
“你知道什么?表面一个样儿,背后又是一个样儿。昨天下午到晚上,建筑公司连着开会,我也参加了。书记、总经理在会上大发雷霆,先骂施工经理抢进度,后骂贾科长安全责任不到位,把这次事故定性为严重安全责任事故,贾科长成了代科长。不知是哪个狗娘养的,把我安监视器的事也捅了,我也挨了骂,差点儿没被轰出工地。”
“哦,难怪你这么发愁呢,原来是这样啊。”我点点头,“余老板,那小百顺儿的赔偿还给他吗?”
“给?哼,他做梦吧!我害得我挨了骂,差点停了工。这个账还没有跟他算呢!”
“那你还愁什么呢?”
“唉,你不知道,像我们这些做老板的,哪个不希望工程早点完工?早点完工,早点结算工程款,一年的收入就多。你想,一年盖一栋楼,跟一年盖两栋楼,哪个赚得多?如果不加班,这进度能提得上去吗?”
“那是!余老板,谁和钱有仇呢?哪个当老板的不变着法子赚钱呢?至于民工辛苦不辛苦、可怜不可怜,管他呢!”
“老歪,帮哥一个忙!”余百眼儿示意我坐下,态度变得亲切起来。
“余老板,你只管吩咐!”
余百眼儿把半杯啤酒全吞下去,咂了咂嘴巴才说:“从今儿起,工地的管理方向变了,抓质不抓量。也就是说,工程质量第一,安全质量第一,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我说得算。不过,坏事也会变成好事,正好我的手痒痒了。哥信任你,你替我带带班,好好看着点儿民工,别让他们偷懒了。我呢,还到城里转转、解解闷。”
“对!余老板,你上次还输了十块多钱呢,这回该让它长点利息了。我支持你!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余百眼儿这才把啤酒瓶子里的剩酒倒给自己一杯,剩下的连瓶子一起推到我面前,和我碰杯。
36
可是,余百眼儿第一次出去,却因为违反了江湖规则,捅了大篓子,差点儿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天傍晚,刚吃罢晚饭,天已黑沉沉的。民工们有的出了宿舍,有的去了大街,有的围在床板上打牌。在乱哄哄的吵闹声中,余百眼儿跑进了工棚,脸上汗涔涔的,还出着大气。他朝大家扫了一眼,趁人没注意,把我拉了出去。
“余老板,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呀?”我小声问。
“异、异乡妹、娱乐中心。”余百眼儿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手气怎么样?”
余百眼儿拍了拍夹在肢窝里的小皮包,没有说话。小皮包有点儿陌生,但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没少装钱。
“天啦!”我低声嚷起来,“你赢了这么多钱?”
“不、不是赢的,是、是我抢的。”余百眼儿一语惊人,语气却很平静。
“什么?”我倒吃了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真是我抢的,从异乡妹娱乐中心抢的。”余百眼儿不容置疑地说。
“那你是怎么抢的?”我有点儿不相信。
原来,出了工地,绕过几条小街,再拐一个胡同,就是“异乡妹娱乐中心”,新开张的。异乡妹,顾名思义,是这里的小姐多,来自全国各地;她们南北口音夹杂,胖瘦高低各异,全都染发,四肢裸露,高胸脯、大屁股,像剥皮的嫩葱般水灵,以卖笑为生。取“异乡妹”几个字,本身就具有*意味。
“异乡妹娱乐中心”,对外名义是打牌、打球、唱歌、跳舞的地方。但里面单间多,猫腻也多,因而小姐也多。小姐们以陪唱、陪舞、陪玩的名义出现,坐在大沙发上候着,任顾客挑选;是常客来,就一对一地迎上去,嗲着嗓子喊“老板”,喊“哥”,带路、让座、沏茶、剥水果,殷情侍奉着,然后挨在身边坐下来,问人家玩什么。
凡去那里玩的都是有钱的主儿。有钱人之所以爱去,都是图这些异乡妹子,个个年轻又*。不管玩什么,玩过之后,就下地下室,满足顾客的各种需要。地下室里分出许多小单间,一个小姐一个单间,小姐把顾客领进自己的单间,千方百计哄客人高兴。
余百眼儿对这家娱乐中心早有所闻,只是今日才得空去看看。不过,他去的目的就是打牌,不管是推牌九,还是打麻将,还是“扎金花”,他都有两下子,完全可以在场面上混。而嫖娼,却没有想过,一来心疼钱,二来不敢进来,害怕里面不安全,不想做冤大头,吃大亏。
历次赌博,余百眼儿都是有赢有输,但他经验老到,出牌稳当,因此起伏不大,折合起来,没有大赢,也没有大输。谁知第一次到“异乡妹娱乐中心”,却陷入了赌博圈套。
这次,他们玩的牌叫“扎金花”。开始,余百眼儿尝尽了甜头。取赖牌时,庄家总是出错;取好牌时,庄家的玩技更是平平,整个中午他都在赢,大把钞票哗哗地流进了自己的腰包。可是,一到下午,余百眼儿就突然走起了背运,每盘皆输。他打死也不明白,庄家刚才还表现得水平一般,怎么一到下午就“神”起来了,就像眼里藏着X光,能把扑克看个透,你一出牌,他就能猜出个八*九。眼看自己包里的钞票,连本带利一叠叠减少,身上的冷汗却一层层增多。输钱,而且一下子输这么多,比剜余百眼儿的心还难受!
直到天黑时,从外面闯进一条子,带着人马,当面戳穿了这其中的秘密,才让余百眼儿如梦方醒。这个汉子前几天也与余百眼儿的庄家玩过,也是先赢后输。他不服气,找内行人打听,才弄清这其中的奥妙。原来,“扎金花”里有一种“号牌”,是专门用来“黑吃黑”的。“号牌”的特点,就是每张扑克牌的背面都有一个记号。不同的牌用不同的记号做标注,玩牌者只要看了牌背面的记号,在玩牌时就可以对别人手中的牌了如指掌。号牌,有的地方叫“透明扑克”。余百眼儿他们玩的号牌是“鳄鱼”,这副扑克牌的暗标藏在英文单词CROCODILE里,其中文意思就是“鳄鱼”。每张扑克牌背面的单词在拼写上只是与CROCODILE“形似”。“鳄鱼”这个单词的第三个字母会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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