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地就被吸引着走进了眼镜商店。视力并没怎么减退。店员的脸色很怪异,他满不在乎地买了个没有度数的眼镜,就这么戴着刚买的眼镜回家了。
一戴上眼镜不知为何心情就平静了。兴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那以后过了二十年,至今也没有谁知道,虽然继续戴着眼镜,但镜片依然没有度数。
当了一年失学的考生,再次挑战同一所大学——一桥大学。因为他相信,只要考上了大学,一切就都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再度跟明石见面了。考试前自然总会那么想,看样子这次总会有办法的。实际上,他也打算好好地拼搏一番。
然而,第二次高考又失败了,还是没考上,结果再度失学。第三次报考,为了防止所谓名落孙山而选择了一所等级有相当落差的大学同时报考,就是想无论如何都要尽量避免第三次失学。于是,当这次预防不成又没考上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垮了。
平时成绩绝对不算差,可不知为何一到紧要关头就使不上劲。是过于谨慎而缩手缩脚吗?还是该说底气不足呢?反正因为平时成绩好,所以就更加放不开手脚。只是非常遗憾不能索性死了那份心。只要没能考上,失学的生活就算完全白过了。不过,说这种话来指责儿子的窝囊,父亲也太书生气了。而什么都不说,则反倒让芹泽将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主要是自己无法适应高考这挡子事。等到明白这一点,却已经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一想到这,就只剩下难过得无以名状的惆怅了。
父亲突然提出“去美国看看”,大概是因为不忍心看着芹泽这样耗下去。当时,就职于商社的哥哥正要去赴任,便问他“不如去上上西海岸的大学如何”。让父兄来决定自己的未来也觉得很可悲,对芹泽而言,去哪儿都一样。
自己能有个去处倒是需要的。以为哪儿都没有自己呆的地方比什么都恐怖。反正不从这种状态中解脱,自己就永远什么都无从开始。更不想总是显得狼狈不堪的样子。
芹泽逃离了日本而东渡美国,进了在日本连名字都闻所未闻的一所西海岸大学。
而结果那以后也就一直不曾与明石谋面。
“不讲理啊明石。我是一直将过去的事忘了才活过来的。所以,即使发来了那样的传真,也想不起那个缩略语的意思啦。”
不由得就要这么说出来,可芹泽并不能因此而心神安宁。
何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往坏处想,相隔二十年邂逅时的明石,无忧无虑地谈笑风生,发自内心地嘻嘻哈哈。明石充满怀念地聊起往事,还明确地说过纽约的生活很快乐,那脸上丝毫不见什么阴影。
那么,等于是两个人刚重逢不久,就发生了要被逼自杀的怎么都难以想像的事情,因此就来求援了吗?芹泽想,回到东京就必须马上拜访明石的家。
“这回可要来家里玩呀,来东京的家。我那口子应该也想见见裕弥,所以会很高兴的,一定。”当时,明石这么笑嘻嘻地道。芹泽本有意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去啦”,却再次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他知道,那是因为明石将庆子叫做“我那口子”。那个岛崎庆子,现在成了明石的妻子,已经改称明石庆子了。
即使见到明石后已经可以回到从前了,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同样冷静地与成了明石老婆的那个庆子重逢。当时的芹泽可能以为,造访他俩共同生活的家,跟庆子交谈叙旧的日子肯定不会到来吧。
然而,形势突然变了。
都这样了,自然会想无论如何都非见庆子不可。见面时必须告诉她这份传真的事。
明石是实现了芹泽无法企及的一切梦想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考上了芹泽年少时便梦寐以求的大学,这之后还将也是芹泽暗恋对象的庆子揽为己有。那个明石为什么有理由自杀呢?纵使那是如何一时冲动的行为,他甚至都认为不可饶恕。
他想弄清楚这一点。必须知道明石是想逃避什么而来求救的。不找出只有以死来回答的原因而体谅他的话,明石的影子岂不是要永远萦绕心头吗?不知道自己当时能为明石做什么,但倘若至少可以有所帮助,那就必须作出补偿,补偿当时没能理会他的诉求。
庆子想必知道。她也跟明石一样,首试便考入同一所大学。就这样选择了永远与明石共度一生的庆子,过了二十年后的今天变成什么样了呢?和明石一样,多少胖了点吧?听说有个儿子,但恃才好胜,不甘示弱,什么场合都要理论攻伐的那种类型的庆子,果真能有慈母风范吗?抑或跟此刻坐在身旁坐椅上的妇女们一样,过惯了富裕的生活,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呢?
想像庆子已经变成了自己不了解的女人,可就是到了现在也还不能不感到发怵。而最让他受不了的,是确认将她变成这般模样的人正是那个明石,而那个明石如今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靠在狭小机舱内的坐椅上,芹泽完全无法平静下来。不可否认,这是因为想到无论以什么形式都会见到庆子,在觉得发怵的同时,心情也总有点激动。
为了斩断盘旋在脑海中不断来回折腾的念头,芹泽就着仅有的一点飞机食品喝起兑了苏打水的波旁威士忌。随后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浅浅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听到邻座在故意地大声清嗓子,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口中正在嘟嘟哝哝地唠叨着什么。
不论是幻觉还是现实都搞不清楚,芹泽就这样下意识地对着什么不断重复念叨着。
“是真的吗,明石?你真死了吗?”
庆子的脸从眼前穿过,是习惯于神气十足地抬起下巴说话的高中时的庆子。总是在一起开玩笑的明石的脸也浮现出来,重叠在那张还保留着稚气的白脸上。他们俩在对芹泽说着什么。芹泽拼命想要听明白那些话,好几次从睡眠中将自己拽了回来。
第一章 银行崩溃 第四节
4
东京正在下着滂沱大雨。
到达成田机场时雨势小了,但机场送客的巴士穿过严重阻塞的首都高速驶入市区时,窗外又变成了瓢泼大雨。
在东京车站继续搭乘出租车,好不容易才抵达独自生活的惠比寿的公寓时,表面上看雨已经完全变小了。跟纽约的下雪天比起来,气温多少高点吧。不过,进入十一月的下半月,东京的雨比曼哈顿的雪更堵得人心里冷冰冰的。
出门十天,房间变得那么阴冷。芹泽只撂下行李,连衣服都没换就立刻跑出来了,而且只有一门心思,非快点去不可。
在大街上叫住的士时,告诉司机地址时,都觉得一切宛如早就全部预定好的行程那样,正在按部就班地准确进行着。
在肯尼迪机场上飞机时,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但半路上犹如被什么摆脱不了的念头驱使着,好歹必须早一分钟见到庆子,芹泽一个劲儿地催着的士司机。
依然是大雨倾盆。
的士飞驰着,仿佛硬要扯断不停地缠着雨刷的雨脚。
夜晚的第二京浜国道,连续不断的霓虹灯广告牌醒目地闪烁着红色或黄色的炫丽灯光。大雨摔打着挡风玻璃,猛烈得时不时要渗进来,连外面的景色都消失了,如同在车前将整桶水倾倒一空似的,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唉呀,好大的雨啊。”司机一直对着前方喃喃自语,好几次重复着同一句话。芹泽好像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似地,朝窗外看了看。离开日本仅仅十天,却觉得跟那景色非常格格不入。他产生了错觉,似乎自己已经完全不是这个国家的居民了。此刻正在疾驰的不是东京,只是旅行途中在别的国家临时耽搁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感觉。
“就快到啦,乘客先生。”司机这回是看着映在后视镜上芹泽的脸说道。听这么一说便看了看车外,路边建筑物的灯光开始逐渐地时断时续。出租车变更了车道,缓缓地停在右转车道,等候变换信号。四下飞溅的水花里,被对面来车的大灯照亮的白色道线,偶尔在雨中耀眼地一闪现后又归于黑暗。
芹泽刚要看看手表,信号灯立刻变成绿色了。待直行车出现空档后往右一拐,便进入了窄窄的坡道,周围的景色随之一变。果真驶进大田区清静的住宅街道了。比起之前的大马路,这儿非常暗。驶过几乎没有遇见对开车辆的道路,经过右手边长着树丛的小公园,出租车爬上了平缓的坡道。
从半坡处开始,道路两旁的豪宅鳞次栉比。房子的大门从路边深深地缩进去,样式厚重,还延续着白壁围墙。照着大门周围树木的外灯在飞溅的雨花中显得朦朦胧胧。
“确实已经到这一带啦。知道门牌号吗,乘客先生?”
几乎净是带有大庭院大门的深宅大院,没什么值得特别提及的标记。夜沉沉,暴雨倾盆,摔打着无边的黑暗。芹泽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回忆起来说道:
“是四段吧。哦,那儿写着五段,所以差不多是这一带啦。我也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来啊,要不是这么大雨,也可以下去找找的……”
“不不,不要紧,看着门牌号再四处转一下看看吧。”
汽车慢慢爬行着,在几乎像棋盘格一般交错的道路上拐弯。芹泽在跟记在脑子里的明石说的地址对着号,应该已经来到附近了。
“不就是那吗。前面那停着黑色车辆的人家。我想大概就是了,就在这儿下吧。”
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大门四周灯火通明,看得见有人在进进出出。昏暗而幽静的一排房子中,只有那里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明晃晃的。道路一侧排列着几辆一眼就看出是公司专用车辆的黑色车子,还站着两三个打伞的男人。黑色的西装融进了黑暗,只有胸部的衬衫部分显露出白�